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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闕 - 第50章 真爽字體大小: A+
     

    雖然因為任弘的事,陳彭祖被虞長史斥責一通,但他倒也並未就此與任弘絕交——畢竟吃人嘴短啊,老陳饞,這兩個月每次去破虜燧,都能吃得滿嘴油。

    所以十月初三這天,當酒足飯飽,任弘問起張掖戰事時,陳彭祖便將知道的都告訴他了。

    「匈奴犁汙王以四千騎分三隊,入張掖郡日勒、屋蘭、番和三縣。」

    任弘頷首,匈奴的選擇其實挺好,那三縣位於張掖郡東部,一旦被截斷,河西走廊將被截為兩段,敦煌酒泉張掖都將與中原失去聯絡,一旦匈奴聯合南山羌一齊進攻,能不能守住還真難說。

    陳彭祖又道:「胡虜見三縣防禦精明,難以破城,便掠數百口而退。張掖太守未得其要領,發兵追之不及。」

    張掖太守是有點廢的,提前預知匈奴即將入寇,但不知道具體攻擊何處,便將防禦重點放在郡城。結果竟等了個空,眼看就要放胡人大搖大擺離開。

    關鍵時刻,張掖屬國站了出來!

    屬國相當於漢朝的自治區,當年匈奴渾邪王殺休屠王,並將其眾合四萬餘人來降漢朝,漢武帝置五屬國以處之。

    之後便成了慣例,割大郡邊縣置屬國,讓投降漢朝的羌、胡部落仍按原來的風俗生活,用徵募從軍的方式抵租稅,由屬國都尉管理。屬國騎兵和良家子騎一同,成了漢軍騎兵精銳,衛霍當年橫掃匈奴,也多有屬國騎兵的功勞。

    「張掖屬國都尉郭忠盡發屬國騎從,追擊胡虜,出塞百里,大破之,右賢王則在西邊與酒泉都尉對峙,救之不及。此役,四千胡虜得脫者僅數百人,郭忠手下一位義渠騎士,更當場射殺了犁汙王!」

    「眼下朝廷賞賜已經下來了,郭忠封成安候!」

    封侯是每個漢朝男兒夢寐以求的事,眾人都聽得眼熱,尤其是那一日在烽燧上,說自己曾夢想「封侯」的韓敢當。

    「不僅如此,那個斬犁汙王首的義渠騎士,則賜黃金二百斤,馬二百匹!」

    「黃金二百斤,這麼多!」任弘有些驚訝。

    是挺多的,漢斤相當於250克,每斤黃金值萬錢,加上每匹馬也價值近萬,加起來就是三百多萬巨款……

    還不用納個人所得稅。

    相比於任弘他們前後兩次立功得的十來萬賞錢,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

    更無奈的是,這場十年一遇的大捷里,酒泉、張掖都立了功,不僅郭忠封侯,其餘候官、候長也沾了光,普通士卒有斬首功者,也都賞錢或增秩。

    唯獨敦煌郡,白白看著兩千匈奴人在塞外耀武揚威月余,除了破虜燧砍了七個腦袋外,沿邊百多個烽燧,數千屯兵,連根馬毛都沒撈著,真是誰菜誰尷尬……

    更何況,既然犁汙王大老遠死在張掖,那他位於馬鬃山的王庭,的確是空虛的啊,任弘的判斷大體沒錯,可惜孔都尉太過謹慎……

    不,不能說謹慎了,任弘進諫后,長達半個月的時間,孔都尉沒有主動做任何事,連派人去塞外偵查都免了,只在塞內縮著守株待兔,白白錯過了這大好時機。

    現在右賢王已向西退至馬鬃山附近,補上了缺口,機會就這樣稍縱即逝。

    看看別人家的領導,看看那封侯的郭忠,同樣是都尉,怎麼差距那麼大呢。

    好吧,多大能力做多大事,有自知之明,也好過喪師辱國。

    在任弘看來,孔都尉是個合格的官僚,但他註定幹不成大事。

    這是一個昂揚的時代,總有英雄層出不窮,在封侯逐利的激勵下,他們以無所畏懼的勇氣,掀翻了騎在頭上的匈奴,他們手持旌節,跨過大漠流沙,帶著華夏第一次走向未知的世界……

    只有這些大智大勇的人,能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正因為有了這群人,雄壯的漢風,才能被人追憶兩千年。

    那天被匈奴困在烽燧上,幾欲被燒死時,任弘想明白了。

    重活一次,他不想尸位素餐一輩子,更何況以任弘的身份處境,不奮鬥則死!這也慫那也怕,絕對沒出路。

    他滿肚子韜略想要施展,現在很需要有點冒險精神的領導。

    於是任弘越發想念傅介子了。

    確認過眼神,遇見對的人,擦肩而過後,才知道吃雞俠的難能可貴啊,看多了庸碌穩慫之輩后,老傅簡直是戈壁上發光的金子……

    「對了。」

    說話間,陳彭祖也已啃完了半隻烤雞,吮著指頭上的油對任弘道:「我這次來,是奉都尉之命,讓你去步廣障一趟。」

    任弘翻白眼:「陳兄,我只奇怪,你為何每次都要等到最後才說?這次又是為了何事?」

    「好事。」陳彭祖笑道:

    「你要陞官了!」

    ……

    漢朝官卒的賞罰功勞自有規程,比如任弘等人在候望系統里立了功,要由候長報給候官,候官上報都尉,都尉再上報太守,最後由太守令郡功曹核實定功,在每年十月份上計后將結果反饋給軍隊。

    此時,任弘又一次站在孔都尉的廳堂里,入冬了,他穿上了一件上好的貂裘,仍是一副老成幹練的模樣,笑眯眯的看著任弘,話則由虞長史來說。

    「任弘,郡府上功已畢,你在八月時連立下兩次大功,賞錢已給了你,除此之外,還應該增秩二等!」

    「燧長為比百石,升兩級后,為比二百石,從此以後,你就不再是少吏了。」

    罪吏子弟只可為少吏,秩祿不超過百石,這是曾困擾任弘許久的,而現在陡然突破,任弘卻沒有感到一絲的輕鬆。

    因為接下來孔都尉的話,讓他發覺,自己一抬頭,仍是硬邦邦的牆壁……

    「任弘,本都尉想讓你調到步廣候官來,做一個尉史,何如?」

    陳彭祖就是尉史,秩比兩百石,看上去是陞官啊,沒毛病,但任弘心裡卻是一涼。

    「如此一來,我又回到久事筆硯的老路上去了……」

    這尉史,說不好聽點就是都尉身邊跑腿的,負責收發俸糧,簽署封發文件,直符、詣府等事務,沒有一天是閑的,但做的事卻又雞毛蒜皮,且要想往上升,只能老老實實熬工齡。

    都尉麾下,其實比二百石的官很多。

    比如統帥兩百名兵卒,平時負責屯田種地,戰時帶著戍卒出擊的屯長,蘇延年就是屯長。

    又比如管著六七個烽燧的候長,相當於燧長的加強版。

    若是讓任弘去做屯長、候長,他會欣然應諾,好歹是穿越者啊,種田也能種出政績來,做候長的話,若運氣好點,再立功勛也是可能的。

    他明明已經在破虜燧,靠一場漂亮的守燧戰和七顆首級證明了自己的能力,在這場匈奴入塞中,儼然敦煌郡最耀眼的星。

    可孔都尉,卻偏偏要將他調離一線,讓他做尉史,忙碌於案牘,很難有立功機會,看上去是提拔,可任弘總覺得,有故意限制他的味道……

    「莫非是因為我的身世?」

    往好處想,離領導近些,可以建言?

    但經過上次進諫失敗,任弘對此不再抱有希望。

    「任弘,都尉在問你話!」

    虞長史催促的聲音響起,語氣很不友好。

    這一刻,任弘做出了決定,他朝孔都尉拱手作揖:

    「弘年輕學淺,恐怕難以勝任尉史,別到頭來誤了都尉之事,我還是好好守著破虜燧罷!」

    孔都尉搖頭道:「你秩為比兩百石,若仍做燧長,旁人會說本都尉賞罰不明的。」

    「不妨。」

    任弘笑道:「我本就是試為燧長,待今年任期結束,站完了破虜燧的最後一班崗,任弘也該回家務農了!不瞞都尉,我已用先前得的賞錢,在敦煌郡買了不少地……」

    虞長史大怒,斥道:「你這是要辭官?」

    任弘垂首:「豈敢,都尉要留我的話,弘絕不敢辭!」

    「隨他去。」

    孔都尉沒打算留,一揮手,讓任弘走。

    這意思明擺著啊:你在我這隻能做尉史,其他職位,想都別想!

    「下吏告退!」任弘退出廳堂,在外面眾吏的指指點點下,離開了步廣障,也順便錯過了另外一位風塵僕僕,從東邊趕來的騎士……

    不同於上次被拒諫又教訓一頓后的滿腹鬱悶,無人吐訴,這次出了障城,騎上馬,走到四下無人的戈壁灘時,任弘終於忍不住了,抱著蘿蔔的脖子大笑道:

    「你別說。」

    「把領導開了的感覺,真爽!」

    ……

    「此子果然如其祖父任安一般,頭有頑骨,都尉好心擢拔他,他竟不識抬舉!」

    虞長史有些生氣,孔都尉卻好像沒當回事,搖頭道:

    「年輕後生啊,就是心高氣傲,我少時何嘗不是如此呢?他要如我一般,在這世道里摸爬滾打十來年,才能明白,這世上的事,絕非心想事成,他鋒芒太露,在案牘里磨磨性子,不好么?」

    孔都尉說得很無奈。

    虞長史已經決定,要替都尉好好教教這任弘為人處世的道理,只要他還在敦煌一天,就別想出頭了!

    又接話道:「都尉,任弘大概是想著,有傅介子為靠山,所以才如此猖狂。要下吏說,傅介子出使大宛,卻未能將天馬帶回,雖然他運氣好,在龜茲殺了幾個匈奴人,可功不掩過,或許要被朝廷重罰……」

    話音剛落,外面的陳彭祖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稟報:

    「都尉,有傅公屬下,持朝中詔令而來!」

    虞長史的話就這樣卡喉嚨里也,而當外面的人進來后,卻是傅介子的親信,騎吏奚充國。

    「我記得你。」

    孔都尉重新綻放了笑:「此去兩月有餘,是剛從長安返回?傅兄可還好?」

    「傅公很好。」

    奚充國笑道:「回朝後被天子拜為中郎,遷平樂監,明年要持節再度出使西域!」

    奚充國的話里沒有透露太多,但孔都尉這官場老油子,卻從兩個職位上,知道傅介子這次是賺大了!

    平樂監和騎馬監一樣,都是弼馬溫,看似平級,可騎馬監在長安外圍,平樂監卻近在宮旁,職位更重要。

    而更特殊的則是「中郎」,中郎本屬九卿光祿勛之下中郎將下屬,現在也常作為加官,得此殊榮的人可以出入宮禁,從此成了內朝近臣。以中郎作為出使西域的使者,也更能代表天子。

    雖說現在天子年少,大將軍霍光攬權,但傅介子的這兩個職位,無不代表大將軍對傅介子上次西域之行,是極滿意的。

    「這傅介子,又賭對了。」

    孔都尉嘆息,他雖是比二千石,可連跟大將軍搭話的機會都沒,看來傅介子明年再來時,他又得畢恭畢敬了。

    奚充國也不廢話,與孔都尉見禮后,又將蓋了大鴻臚、平樂監兩個印章的徵募文書送了上去。

    「前有敦煌郡懸泉置小吏任弘,向傅公獻饢,吾等回長安時,烤饢果如其言,月余而不壞,且較糗糒(qiǔbèi)更易攜帶,任弘有功矣,理當嘉獎。故傅公向大將軍進言,徵辟其為使團假吏,秩兩百石!」

    剛才還大談人生經驗的孔都尉和虞長史面面相覷,這任弘前腳剛推辭了尉史,後腳就得了個更高的官?而且是來自朝廷的正式辟除……

    莫非是提前知道此事,故意的?

    「傅公讓我和任弘一起,先行於敦煌督造饢坑,籌備使團的乾糧,等來年開春傅公抵達,一同西出玉門!」

    「不過前提是,他還活著……」

    奚充國沒看懂這微妙的氛圍,笑道:

    「傅公讓我親自來瞧瞧,任弘做燧長几個月了,匈奴斬其頭而去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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