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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臨 - 第七十章 那條賣力的……老狗字體大小: A+
     

    兩軍率先接觸的,是各自的中軍,是兵力最雄厚的一部。

    雙方騎士,甲冑鮮明,尤其是最前列的騎士,作爲雙方各自的槍尖,更是需要將“戰無不勝”這四個字直接給寫在臉上。

    早年間,鄭凡瞧李富勝喜歡自己帶頭衝,心裡頭就覺得李富勝太沖動了,爲將者,當立於大局,統攬一切纔是;

    同樣是早年間,鄭凡看靖南王帶頭衝,心裡頭就覺得,你是仗着自己功夫好,巔峰武夫再配着胯下貔貅往前一擺,活脫脫萬人敵的架勢;

    等不再早年間,當年那個習慣於衝鋒時默默地滯後的小小守備逐漸成長起來後,他才發現……其實當雙方結束了先前的一系列過度、周折、鋪墊,開始呈現出最原始的對陣搏殺時,當將軍的,已然沒有其他什麼指揮上的作用了;

    生死勝負成敗,就在這一哆嗦,還不如領軍衝陣在前,將士氣,再鼓譟上一層。

    一樣的事物,自己身處環境以及自身格局的不同,自然也就會有不同的理解。

    雖說很長時間裡,鄭凡都習慣於打着自己的帥旗或者王旗,爲中軍陣眼所在,充分發揮一下自己士氣增幅的光環效果,

    但到了上一輪發生在上谷郡的燕楚大決戰時,

    王爺也是兜不住了,

    乾脆一扯王旗,領頭打衝鋒。

    當然,對於這些年輕將領們而言,他們當然沒有自家王爺那般豐富的“思想轉折經歷”,

    什麼純真、什麼修飾,什麼再純真,什麼再修飾……他們還沒到這個時候,亦或者,他們是完全選擇了跳步;

    總之,

    見真章的時候,

    他們就覺得自己應該站在這裡,立在這裡,也衝在這裡。

    馬槊穿破甲冑,箭矢橫飛,不斷射中戰馬和騎士;

    用絕對物化的角度來說,雙方的騎士,已經算是雙方國內最精貴的“階層”,他們的吃穿用度他們的甲冑裝備,裡裡外外都寫着一個字……貴。

    但就是這種“貴”在此時又顯得格外廉價。

    陳仙霸的馬槊,在挑翻三名騎士後,斷裂,隨即撒手,抽出自己的兩把流星錘;

    對付這些身着甲冑的對手,鈍器的敲擊,往往更有成效,一錘一個,破不了你的甲沒關係,直接給你敲成內傷,故而在此時,他宛若殺神降臨;

    他很享受這種感覺,率軍衝殺,尤其是奔着一個還不可測的命運,這種以自己的力量,親自將勝利天平往自己身側扳的過程,正是其最迷戀的所在。

    他……是天生的強者。

    鍾天朗的長槍,也是滿是鮮血,其目光所及,看見了遠處的那個燕軍將領,只可惜距離太遠,他無法去與其相對。

    初衝鋒對撞時,鍾天朗的內心,是有些忐忑的,可衝撞之後,他又很是欣喜;

    自己親手調教出來的大乾鐵騎,在一開始,並未落於下風,反而和燕軍,打了個旗鼓相當。

    這就意味着,

    更充足的實冊兵額,更充足的實發糧餉,更充足的戰馬甲冑兵刃等等後續的供應,確實是足以打造出真正精銳存在的;

    誰都知道大乾富饒,

    可誰又都能嘲笑大乾的孱弱。

    可乾之富,富不在民,乾之奢,奢不在軍。

    在這一場交鋒中,鍾天朗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乾人的騎兵,是可以和燕軍鐵騎平起平坐的希望,要知道,這支燕軍,可是晉東鐵騎!

    正是在這希望之中,

    雖然在一開始的勢均力敵之後,燕軍騎士靠着自己更爲豐富的經驗更爲精湛的實用性策殺和配合,正一步步地以肉眼可見的態度,將戰場格局拿捏回手中……

    但鍾天朗依舊不覺得算什麼丟人的事兒。

    人家是百戰精銳,是真的淬過火的精鐵,能打仗且更能熬更能堅持,本就理所應當。

    可只要大乾還在,大乾疆土百姓還在,再給他鐘天朗五年,他可以打造出十萬甚至更多的大乾鐵騎,到時候戰場格局,就不是他燕人說了算了!

    作爲最早的乾國三邊會主動出擊深入迂迴的將領,

    年輕時的鐘天朗甚至曾率軍殺入銀浪郡防線之後,

    問路於鄭守備本人鄭守備在何方,

    又巡至翠柳堡下問翠柳堡在何處,

    雖然現在想起來,有些可笑,甚至有些傻里傻氣,

    但在當初,可是將志得意滿的鄭守備嚇得一連倆哆嗦。

    即使是後來,已經是攝政王的鄭凡評價當年曾和自己並列的那幾位,蠻族小王子和年公公早就掃進了堆燼裡,倒是對那位乾國駙馬爺,沒怎麼嘴他。

    從對撞,到鏖戰,乾國騎兵在沒有明顯人數優勢的前提下,開始逐漸不支。

    雙方交錯,分割,絞殺之後,

    鍾天朗不得不下達了撤兵的軍令。

    是撤軍,不是敗退。

    而乾軍在後撤時,也保證了基本的建制以及不錯的士氣,因爲他們知道自己身後有一座城池可以庇護自己。

    另外,在適時的時候,陳仙霸下令停止追擊,收攏兵馬,同時傳信給另外兩部。

    這是一場很純粹的戰事,

    沒有太多拖泥帶水,

    乾乾脆脆地幹了一場,

    一方輸,一方勝,

    輸的一方又撤走了,勝的一方也沒選擇繼續撕咬。

    陳仙霸坐在貔獸背上,將自己的流星錘收起掛在坐騎兩側。

    乾人的進步,讓他有些驚訝,至少在騎兵運用與作戰上,眼前這支乾軍,固然比不過燕軍精銳,但比楚軍騎兵要高出一大截。

    損失上來講,肯定乾軍損失更大,但只要沒潰敗,演變成讓燕軍全場抓豬的態勢,這些損失,倒是在可接受範圍內。

    也因此,

    贏的一方,只覺得贏得有些乾澀;

    輸的一方,倒是有些躊躇滿志,大有輸了當下卻贏了未來之意。

    等到下午時,燕軍完成了合流。

    陳仙霸坐在那裡,看着天天與鄭蠻向他走來。

    天天還好,沒什麼傷勢,鄭蠻則被褪去了甲冑,身上有着包紮。

    陳仙霸默默地攥緊了拳頭,

    他很想在這個時候給自己這倆弟弟上演一出“兄友弟恭”,但他忍住了。

    而鄭蠻,在和天天一起來的時候,得知了“你我皆空錦囊”的美麗誤會後,再見陳仙霸,宛若小鵪鶉見到了不着道理的阿黃;

    縮着脖子,躲閃着目光,心裡默唸着:仙霸你可得控制好你自己。

    天天倒是挺興奮的,因爲打了勝仗。

    而且一定程度上來說,他其實沒有什麼錯誤,因爲他是按照自家父帥的最高指示精神在做事;

    可是,自家父帥是不會錯的。

    “坐。”

    陳仙霸開口道。

    鄭蠻規規矩矩地坐下了,天天也坐了下來。

    陳仙霸身子微微前傾,

    開口道:

    “自現在開始,一切以我軍令調度爲準,誰有異議?”

    天天搖搖頭,他沒異議。

    鄭蠻先點頭,然後馬上搖頭,再點頭,示意自己也沒有。

    陳仙霸又道:

    “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我們三人,各屬兵馬相鄰,又沒有確切王令的前提下,也依舊聽我號令,誰有異議?”

    天天猶豫了一下,還是搖頭,示意自己沒有。

    鄭蠻則“騰”的一聲站起,

    瞪着陳仙霸,

    問道:

    “你說啥!”

    陳仙霸回瞪鄭蠻,十指指節,捏得作響。

    鄭蠻用力繼續道:

    “就是啥!”

    失去了陳仙霸“忘恩負義”的底氣牌面,

    鄭蠻還真擔心陳仙霸來個報仇不隔夜,給自己嘴裡喂糞。

    到底是從小被揍出來的情誼,低頭認慫,還真不需要什麼臺階。

    陳仙霸也直接將先前的一切都一揭而過,並不打算繼續追究了。

    因爲一切的源頭在於王爺那近乎不要錢濫發的空錦囊,

    可偏偏任何時候去批判王爺都是“罪大惡極”的一件事,不說別人的反應了,就是陳仙霸自己也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且經過這麼一遭,

    自家擊敗了乾軍,扭轉了江東戰場的局勢,哪怕一開始就讓自己全權指揮,所能做到的,怕也就是這個局面了。

    畢竟,自己先前沒料到的是,這支乾軍騎兵,這麼能打。

    “現在的問題是……”

    陳仙霸拿起一根樹杈,在地上划着道道。

    “我讓出了門海鎮,現在把那位駙馬爺趕進了門海鎮,經過這一敗,他短時間內是不敢再出城應戰了。

    而在後頭,還有兩路乾軍廢物,按照你們所說,這幫廢物又很謹慎。

    另外,還有兩支合計一萬餘的乾軍騎兵在外頭遊弋,怕是不久後就會發現中了計得回援。

    我們現在靠着剛剛戰勝的氣勢,倒是可以在這裡繼續堵住這位駙馬爺,乾人也擔心咱們圍點打援,就算是救援也會很謹慎,甚至是玩兒磨磨蹭蹭頂着龜殼上來的戰術。

    而咱們,要想從容抽身離開,也難了。”

    鄭蠻點頭道:“可惜,沒把他全吞了。”

    陳仙霸搖搖頭,道:“骨頭太硬,沒啃下來。

    局面是改變了,之前是那位駙馬爺,捆着咱們;

    現在,是咱們捆着那位駙馬爺;

    總不可能丟着這位駙馬爺在這裡,咱們拍拍屁股就往西去了,到時候,就是咱們被夾擊了。

    到頭來,還是在互相捆着,

    所以,

    王爺那邊,

    怎麼辦?”

    城牆上,

    鍾天朗剛剛巡看完傷員,且許下了戰後賞賜的承諾,鼓舞了一番士氣後,鍾天朗走上城牆。

    他不認爲燕軍會攻城,所以並不覺得自己會有什麼危險。

    打輸了,也沒慌,局面,還是那個局面,自己本來的任務就是把這三鎮燕軍卡在江東不得過江而已。

    指尖摩挲着城垛子,

    喃喃道:

    “靜海那邊,想來正無比熱鬧。”

    ……

    “嗡!嗡!嗡!”

    巨石,被拋射了進來,一部分砸在城牆上,一部分則直接砸入了城內。

    哪怕裡頭居民都是乾人,可攻城的乾軍,絲毫沒有手軟的意思。

    爲了這一個大口袋,乾人可謂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不惜讓江南陷入戰火的波及,也不惜讓北方防線出現一個巨大的破口;

    所以,這一次,他們在所不惜!

    投石機拋射結束後,乾軍發動了今日的第三次攻城。

    攝政王的王旗,一直立在城樓上,鼓舞着守城方的士氣,不過攝政王本人,此刻並不在城樓上,他在先前住的宅子裡,

    喂着魚。

    瞎子,謝玉安等將領想要來求見,都被鄭凡下令擋下了。

    不過有一個人,親衛們不好擋,那就是世子殿下;

    尤其是世子殿下罕見地說出:

    “我要見我爹”時,

    親衛們,只能撤身放行。

    外頭城牆上殺得熱火朝天,這裡自家老子卻拿着饅頭捏着碎屑喂着魚,鄭霖的嘴角,下意識地抽了抽。

    在乾軍於靜海城郊出現時,鄭霖就被他爹丟到了外頭去“主持局面”。

    任何會議上,原本應該坐在首座的王爺,被換成了世子殿下。

    他爹前腳纔跟自己暢想過找個時機給個機會,就讓他可以跟着天哥出去打仗,結果前腳掌剛着地,立馬就給他擺那兒當提線木偶……不,連根線都沒有!

    “你可真是好興致啊……”

    正用嘲諷語氣說這話時,

    鄭霖看着自己孃親端着果盤走了出來;

    “好興致啊……爹。”

    “呵呵。”

    鄭凡笑了,繼續喂金魚。

    水果切好了,還插着牙籤,並且,自己孃親還親手拿起來,喂到他爹嘴邊。

    “有點酸了。”

    鄭凡吃了第二口,就不想再吃了。

    “怕你心境不好,所以我還特意沒挑甜的。”四娘笑了笑。

    “心情好壞,不耽擱吃喝的。”鄭凡說道。

    “是,夫君到底是夫君。”

    說着,四娘指了指果盤,

    道:

    “兒子,吃掉它。”

    “……”鄭霖。

    鄭霖最終還是走了過來,端起果盤開始吃。

    酸是酸了點兒,但還不至於難以下嚥,一邊吃着,鄭霖不禁對自己老爹更加腹誹起來。

    終於,吃完了,放下盤子。

    “爹,外頭在打仗。”

    “我知。”

    鄭凡繼續撒着饅頭屑,頭也不擡道:

    “還能再守個七八天不成問題。”

    城內兵馬雖然沒有外頭乾軍多,但好歹也有兩萬多甲士,守城得法,糧草不缺的前提下,乾軍除了磨還是磨。

    這磨,就需要時間,甚至以命換命,也得掐着天來慢慢換。

    “可局面不會支撐太久的。”

    “我也知。”

    “你……您就沒什麼辦法麼?”

    鄭凡搖搖頭,

    但好像又想到了什麼,

    道:

    “有。”

    “有?”

    “對,再過個三日,你就去城樓我那面王旗下坐着,正好可以鼓舞一下士氣。”

    “乾軍每日投石機不停地砸!”

    “砸死人了麼?”鄭凡問道。

    “當然砸死了。”

    “嗯,打仗嘛,別人的兒子能被砸死,我鄭凡的兒子,就不能被砸死了?”

    “叫你去,你就去。”四娘開口道,“不去我就給你縫到椅子上。”

    “……”鄭霖。

    鄭凡打了個哈哈,道:“等再過些個時日,局面再崩壞一些,再由我換你,你想啊,原本大家的期望就在我,你先上了,如果不行,證明是你不行,我再出來,大家豈不是又能燃起一波希望?”

    “這就是爹你的戰術?”

    “不很好麼?”

    “爹,你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

    “嘖,怎麼說,你,你們才能信呢,我是真沒刻意留下和佈置什麼。”

    “所以爹你就在這裡餵魚安撫軍心?”

    “真要安撫軍心,就不應該偷偷地在這裡餵魚了,我剛不是說了麼,還沒到那時候。”

    這時,有傳信兵進來稟報:

    “報,王爺,城南方向出現楚軍旗幟!”

    明蘇城的皇族禁軍反了,這本是大家都猜到的事,可問題就在這裡,原本大家只是猜着,可到底還有一些僥倖什麼的。

    甚至,實在不行,就算反水了,你也可以坐山觀虎鬥嘛。

    可現如今,楚軍反戈了,這無疑是對靜海守軍是一個士氣上的極大打擊。

    “知道了。”

    鄭凡揮揮手。

    “就知道了?”鄭霖問道。

    池子裡的魚兒,似乎終於被喂撐了。

    鄭凡拍了拍手,

    道:

    “要不然呢?”

    “我希望爹,你是真有辦法,否則……”

    四娘眉頭微挑,

    道:

    “否則如何?”

    “我……只能盡力護着爹孃突圍。”

    “呵呵呵。”

    鄭凡笑了起來,

    伸手,

    拍了拍兒子的腦袋;

    “南邊,可以隨他去,主要是北面……”

    “通鹽城?”

    “嗯。”鄭凡應了一聲。

    這時,

    又一個傳信兵過來稟報:

    “報,城北出現謝氏一支輕騎,但未等我軍接應,就被外圍乾軍絞殺全軍覆沒。”

    “哈哈哈哈哈………”

    聽到這則軍報,

    王爺大笑起來,

    先前餵魚所形成的略顯清閒的氛圍,在此刻,蕩然無存。

    轉過身,看了看空空蕩蕩的果盤,不由道:

    “臭小子,就全吃光了,也不給你老子留點兒。”

    “……”鄭霖。

    “夫君稍候,妾身再去準備。”

    “我要吃火鍋。”

    “好好好。”四娘起身去準備。

    鄭霖依舊待在原地,

    王爺有些疑惑道:

    “城圍這麼久,新鮮食材可不多了,怎麼,你也想分你老子的火鍋?”

    “到底是什麼意思?你爲何一下子,又這般開心,胃口好了起來?”

    王爺雙手揣着自己蟒袍的腰帶,

    道:

    “謝家那條老狗,可以看在謝玉安的面兒上,絕不會選擇在靜海城破前,像皇族禁軍那般和乾軍合流。

    可以說,一切是爲了兒子。

    可你瞧瞧,

    現在那條老狗,多拼命啊。

    還能派人過來,明知道是往火中丟木柴,有去無回,可還是要讓咱父子倆,聽到這個響。

    知道是什麼原因麼?”

    “他……他想贏。”

    “呵呵呵,不,不……”

    王爺壓低了身子,

    把臉湊到鄭霖面前,

    小聲道:

    “他可不止想贏,

    他啊,

    還想着日後分咱火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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