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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臨 - 第五百九十五章 擡棺字體大小: A+
     

    真的有燕軍士卒拿着賞錢過來了,分發給這些被俘虜的楚卒,楚卒們都愕然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黃定遠到底是裡頭的頭頭,在此時,強行鼓足勇氣,陪着笑臉問道:

    “侯……駙馬爺,到底有啥喜事兒?”

    貔貅上的鄭侯爺開口道:

    “本侯夫人有身孕了,與你們一同喜慶喜慶。”

    “恭喜駙馬爺,恭喜駙馬爺!”

    黃定遠馬上連磕了三個頭,隨即招呼自己那些手下一起過來磕頭。

    “恭喜駙馬爺,恭喜駙馬爺!”

    大家都在說着吉祥話。

    這個場面,有些滑稽;

    但人爲刀俎我爲魚肉,作爲俘虜,哪裡還有什麼講究?

    再者,

    早年時候,“鄭伯爺”自楚國搶了公主,楚國上下可謂義憤填膺,恨不得食這燕蠻子的肉喝這燕蠻子的血!

    煌煌大楚,竟然被一個燕蠻子這般玷污!

    但隨着燕人仗着鐵騎無雙仗着靖南王一連串地對楚用兵,隨着鄭凡一步步走上燕國軍功侯之位壓着楚人揍;

    楚人失去了數位柱國,失去了郢都,失去了大將軍,多少貴族還被刨了祖墳,這般打擊之下,不知不覺間,楚人對“平西侯爺”的態度,開始發生了變化。

    從最早的“燕狗”,到“燕賊”,到“燕國平西侯”,到“侯爺”,最後再到“駙馬爺”。

    屈培駱絕對不是個例,

    當你可以肆意揉捏他時,當他試圖反抗卻又一次次失敗時,

    如果不願意就此去死,

    那就只能主動配合着變化出你想揉捏的形象。

    只不過,黃定遠這些楚人是意會錯了,以爲是自家公主有身孕了。

    這事兒,在楚國高層不算秘密,但對於這些駐守邊地連正規軍都算不上的楚國士卒而言,還是極爲新鮮的消息。

    鄭侯爺發喜錢毫不吝嗇,隨後,打馬轉向,領着身邊的騎士們又回去登船了。

    只不過,

    在第二天,又有楚軍自後頭跟了過來。

    船再度停下,幾個燕軍士卒扛着一籮筐的銅錢過來開始拋灑,楚卒喜笑顏開地一邊拿賞錢一邊大聲喊着吉祥話。

    倒不是他們貪圖這些賞錢,普通士卒會喜歡,但他們的頭頭還是瞧不上這一點兒的,無非是想學最開始黃定遠那般,討個喜慶。

    大楚數百年貴族林立所形成的一些習慣影子其實還在,兩家貴族前腳打得生生死死,後腳可能就又論起了親戚關係你儂我儂;

    最後,銅錢不夠了,大方地鄭侯爺還拿出了錦緞玉器這類比較貴重的玩意兒散發賞賜,當然了,不可能一人一件,一件玩意兒打發個一羣人,別的不圖,就圖一羣人在岸上喊着吉祥話,鄭侯爺心裡高興。

    甚至,還有一位楚國地方父母官,提前帶着手下人在岸邊擺下了香案,來爲鄭侯爺和“公主”的孩子祈福。

    鄭侯爺下去,在四娘檢查後,喝了一杯水酒,皆大歡喜。

    ……

    “北先生,你會不會覺得,我楚人很諂媚?”

    屈培駱站在甲板上,一邊眺望着江面上的風景一邊問道。

    “世間人,其實都一個樣,八成人過得,是渾渾噩噩,剩下的兩成裡,有九成是隻看到別人的渾渾噩噩卻忘記了自己。”

    “此話何解?”

    “自作聰明吶。”

    屈培駱笑了,“是啊。”

    這些“獻殷勤”的,接下來會被清算的,因爲他們以爲恭賀的是公主,實則,不是。

    “屈將軍……”

    “北先生還是叫我培駱吧。”

    “好的,培駱;明日估摸着就得出楚境了,楚國還是大啊。”

    “是,培駱一直覺得,燕國是打仗打得筋疲力盡,而乾楚,則是空守寶山卻被壓着打。”

    “就像是地主老財家的傻兒子,呵呵。”

    瞎子拿出一個橘子,他這陣子心情挺好,橘子也就剝得挺多,奈何苟莫離留在了範城,只能見誰嘴巴空着就給誰剝橘子。

    屈培駱接過了橘子,開始吃了起來。

    “培駱聽說,奉新城的很多事務,都是由北先生所負責,連侯爺也說讓我來找您具體地做以後的交接。”

    “財政上,是風先生負責,其他事務,我都能帶着管管;

    其實呢,我侯府下,有蠻族兵馬,也有野人兵馬,燕晉兵馬就不說了,按理說,您應該籌備統御一支楚人兵馬才最合時宜。

    但現在條件還不成熟,您所看見的這次入楚的兵馬,已經是侯府下所有的精兵強將了。

    得虧楚國沒來得及反應,最後也沒下得了決心,真發了狠的用人命來堆填,仿百年前燕人面對乾國五十萬大軍北伐堅壁清野之決心,把咱這支兵馬給吞下去,那平西侯爺的天,可以說直接就塌陷了泰半。

    再者,現在侯府家底子還薄,打一仗,就得停歇下來喘兩口氣。

    您就先在奉新城領兵,主持主持防務,等日後和楚國那邊咱再慢慢勾兌,爭取策反一兩個楚軍將領帶着兵馬投奔過來,也可以招攬一些楚人,給您量身打造楚軍一鎮。”

    “北先生不用和我講這般細,您說什麼,侯爺說什麼,我就做什麼就是了。”

    瞎子搖搖頭,道:“這不成,得充分發揮每個人的價值,讓每個人都主動想着且迫不及待地去做事,這場面,才能真的漂亮。”

    屈培駱點點頭。

    “和你說說侯府接下來的佈局吧。”

    瞎子又剝了一個橘子。

    屈培駱很想說,說話就說話,不要動不動就剝橘子;

    但當瞎子將橘肉又送過來時,他還是伸手接了送入自己嘴裡。

    “晉東是塊寶地,還得繼續發展,原本,我們是向晉地吸納流民,但現在鄰居穎都許文祖那兒乾得很不錯,朝廷的力量也開始放在了民生安頓上,休養生息的政策下來,想要再出現什麼大規模的流民可以接收的好事兒怕是難了。”

    “野人?”屈培駱接話道,“蠻人還是太遠了。”

    “是,但也不是,野人是一方面,但野人不能吸納太多,人口比例必須得調控好,否則就容易出問題。”

    “其實,現在已經有問題了。”屈培駱說道,“以侯府,以晉東現在的局面,據我所知,若是沒有平西侯府的存在,晉東,將直接亂將起來,哪怕燕國朝廷用官位和形勢迫使他們安穩,但也只是暫時的。”

    瞎子點點頭,屈培駱說的沒錯,引外族入關,借用外族的人力和武力,看似很簡單直接見效也快,但五胡亂華,其實就是這般來的。

    “那就,讓侯府一直存在就好了。”瞎子伸了個懶腰,“等到夏秋之後,我準備着手吸納楚地的流民進來,其實鎮南關西邊的那處山脈裡,本就有很多楚國亡人。”

    “會來麼?”

    “你是貴族出身,雖然落魄了兩年,但感觸還是不會深,你們貴族講究出身講究血統講究一些更高層次的東西,但對於黔首而言,他們想要的,是吃飽穿暖,他們,是會用腳來投票的。

    唔,

    這也是你之後要負責的事務之一,你趁着這段時間好好琢磨琢磨,反戈的軍隊以及投奔而來的楚地流民,再借助公主的身份,應該能招收不少。

    我們能吃下去多少,楚國,就得虛弱下去多少。”

    “我明白了。”

    “好。”

    瞎子扭過頭,面向船艙那兒,見阿銘端着個小板凳即將走進去,喊道;

    “阿銘,你不在船底待着,上來幹嘛?”

    阿銘回答道:“曬太陽。”

    瞎子聳了聳肩。

    等阿銘走入船艙時,發現樊力已經蹲在了角落裡。

    四娘正翹着腿,坐在桌旁,繼續做着新季度的規劃和報表,

    見阿銘提着板凳進來了,不由好笑道:

    “你也來?”

    阿銘點點頭,很實在,道:

    “來看看。”

    隨後,阿銘將板凳放下,在樊力身側坐了下來。

    樊力撓撓頭,

    感慨道:

    “娃兒嘞。”

    阿銘拿出酒嚢,喝了一口酒,道:

    “真是不真實。”

    此時,放在桌子上上的那塊紅色石頭,立了起來,原地轉了半圈。

    四娘白了他們一眼,繼續忙活手頭的事情。

    阿銘開口道:“四娘,你孩子會繼承你的血統麼?”

    樊力開口道:

    “主上拖後腿的。”

    而後,

    樊力擡起頭,

    對着船艙的樑板,嘆了口氣。

    阿銘分析道;“應該也不會拖得太嚴重吧?”

    樊力不說話,但肉眼可見的失望。

    如果孩子裡沒有主上的成分,那該多好。

    但是問題的結症在於,沒有主上的話,四娘也就生不出孩子,只能兩害相較取其輕。

    魔王們沒有類似楚國貴族的那種血統身份概念,因爲他們有血統,卻沒有身份。

    普通人自恃身份,或許會覺得自己家財萬貫亦或者是權力在手,就認爲自己高人一等了,但剖開血肉,還不就是一模一樣的臭皮囊。

    但魔王們不一樣,他們的血統是清晰可見的。

    當得知四娘有身孕的消息後,樊力就罷了,連一向不喜歡湊熱鬧的阿銘,都忍不住時不時地來看看,來想想。

    他們是孤獨的;

    而現在,

    他們可以擁有一個打破孤獨的方法。

    就很有趣,

    就很有意思。

    瞎子說得沒錯,四孃的孩子,和其他孩子是完全不同的,因爲這是屬於所有魔王們的一種傳承。

    “得虧三兒這次沒來,否則最激動的應該就是他了。”阿銘說道。

    “行了行了,你們看也看了,別影響我做事兒,既然沒收你們的門票,那你們就自覺安靜點兒。”

    阿銘不說話了,繼續喝酒;

    樊力則掏出一塊饢,自己慢慢地啃着。

    “報!”

    一名傳信兵前來通報:

    “東側岸邊有楚軍阻擊!”

    四娘擡起頭,對坐在那邊的倆貨道:

    “還不去看看。”

    “怎麼了?”

    鄭侯爺先前在睡午覺,條件反射地被“報”給驚醒了。

    四娘回答道:“主上,說是東岸上有楚軍阻截。”

    “呵,給喜錢了麼?”鄭侯爺問道。

    “回侯爺的話,那邊領頭者說不要喜錢,還擡着棺材。”

    “棺材?”

    鄭侯爺這陣子正沉浸於吉祥話的氛圍中,聽到這個不禁眉頭一皺,

    “多少人馬?”

    “就百來個。”

    “百來個?”

    “走,去瞅瞅。”

    ……

    因爲鄭侯爺這邊是水陸並進,其實,本可以不必理會,但船還是停了下來。

    攔路的人確實不多,手裡拿着的,也不是什麼刀槍,更沒弓弩,基本都持的是鋤頭這類的農具。

    任何一個國家,體量足夠大的話,就必然會分正規的野戰軍以及地方衛戍兵馬,前者和後者的差距,有時候能如鴻溝。

    先前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楚國地方衛戍兵,裝備和素質上確實差正規軍很多,但眼前這批攔路的人,可不是什麼“兵”,連鄉勇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衆民夫。

    民夫身後,還有一口棺材放置着。

    鄭侯爺騎着貔貅,位於陣前,在其身側,站着阿銘、樊力以及屈培駱和範正文。

    這時,

    對面人羣之中走出來一個身穿白色長袍拄着拐的老者。

    老者靠近時,鄭侯爺身邊的錦衣親衛自然而然地張弓搭箭;

    鄭侯爺擡起頭,示意暫緩。

    老者走到衆人前方,

    停下,

    道:

    “老夫姓元,名山柳,見過燕國平西侯爺。”

    “有事?”

    鄭侯爺這陣子,倒是難得的好脾氣。

    “侯爺犯我大楚,取勝而歸,我大楚,又敗了一場。”

    “是。”鄭侯爺點點頭。

    “侯爺歸途之中,各地駐軍沒少來向侯爺您討喜錢吧,聽聞,是公主有孕了,侯爺大氣。”

    “是。”

    “侯爺是否會覺得,我楚人,都是見利忘義之徒?”

    “不會。”

    “讓侯爺見笑了。”

    元山柳微微一鞠,

    “侯爺心底,應該是這般覺得的。”

    “本侯覺得是這般如何,本侯不覺得是這般,又如何?而你,來此,又所爲何?”

    “侯爺是否認爲老夫也是來討賞錢的?”

    鄭侯爺有些沒耐心了,擺擺手,

    道:

    “有事就說吧,別耽擱時間。”

    “老夫特意攜鄉民趕赴於此,只爲了向侯爺您證明一件事。”

    “什麼事?”

    “證明,我大楚,並非皆爲蠅營狗苟之輩,我大楚,有正氣,侯爺和當初的靖南王,一次一次地敗我大楚兵馬,掠我大楚國土;

    但楚人,仍是有不怕死的。

    老夫知道,燕國先皇有鯨吞諸夏之志;

    老夫也知道,燕國新君有子承父業之志;

    燕人慾像滅晉那般滅我大楚,

    絕非那般容易。

    侯爺可以在戰場上擊敗我大楚之軍隊,可侯爺您休想僅憑刀槍戰馬就壓垮我大楚上下民衆之心!”

    元山柳說得慷慨激昂,

    隨即,

    袒露開自己的衣衫,

    張開自己的雙臂,

    喊道;

    “棺材,我已經帶來了,元山柳攜鄉民,來此地特來求死,以我以及鄉民之死,以我等之鮮血,喚醒大楚萬民火鳳之意!”

    老頭兒,是來求死的,棺材,也帶着了。

    其身後,遠處站着的那羣民夫們,也都揮舞着鋤頭,士氣很高昂。

    “行行行。”

    鄭侯爺點點頭,

    舉起手,

    “本侯,可以滿足你,也是不錯,到底是讓我見識到了一些,不一樣的風景。”

    “多謝侯爺成全,還請侯爺明白,大楚像老朽這般的人,其實,還有很多很多,侯爺的馬刀,得磨鋒利一點,怕是以後,都得砍出錯口來。”

    “行,本侯知道了,本侯,成全你。”

    鄭侯爺的手,

    將要落下,

    等手落下時,

    其身後的騎士,將盡數而出,碾碎面前的老者,順帶,碾碎後方的那羣鄉民。

    元山柳已經閉上了眼,在等待着自己的結局。

    然而,

    鄭侯爺的目光卻忽然注意到,

    元山柳的手上,帶着珠子,腰間,掛着配飾,頭髮凌亂不假,卻也依舊戴着楚人喜歡的那種髮夾。

    楚人喜歡將兩鬢留長以求飄逸之感,而不需要飄逸時,則以髮夾固定髮式;

    諸夏之禮,在楚國,發展得更爲繁複;

    而燕國,則因爲數百年來和蠻族的廝殺爭鬥,彼此之間,其實都互通影響了許多,官僚等上層人士自然還遵循着夏禮,但民間的話,其實早就演變成怎麼舒服怎麼來了。

    鄭侯爺落下去的手,

    忽然停住了。

    身後,一衆騎士,剛準備策馬向前,又不得不強行按捺住。

    鄭侯爺忽然覺得,有點意思了。

    然後,

    他扭頭看向身側,看向了一同過來看熱鬧的範正文,範正文眼珠子轉着,在看見鄭侯爺的目光時,欲言又止。

    “說。”

    範正文馬上行禮稟報道;

    “侯爺,下官若是沒記錯的話,楚國攝政王親自提拔起來的一名寒門子弟官員,這幾年,頗受重用,也姓元,叫元河鯉。

    其人有一則逸事,據說,其名和父名,相對成聯。”

    山柳,河鯉,

    倒是對的上。

    前方,站着等死的元山柳有些疑惑地睜開眼。

    鄭侯爺伸手向前一揮,

    對陳仙霸道;

    “去問問那些鄉民們,是來作甚的。”

    “喏!”

    陳仙霸打馬繞過了元山柳,去往了後方鄉民那裡。

    元山柳的表情,一下子就變了。

    沒多久,陳仙霸策馬歸來,稟報道:

    “侯爺,鄉民們說是聽聞侯爺您在這裡賜喜錢,然後由這位元老先生組織起來,過來討要喜錢的。

    那口棺材,也是鄉民們被這位老先生建議,拿來承載侯爺賞賜之銅錢財貨的。”

    元山柳抿住嘴脣,眼角開始顫抖。

    鄭侯爺笑道:

    “您要警醒楚人,自己死就好了啊,爲何還要騙一羣鄉民來跟着你一起送死?

    哦,

    本侯曉得了;

    是自己一個人死,陣仗不夠大,拉着一羣村民一起,還能體現你元家在當地的教化百姓之功。

    唉,

    我說,

    你不是拿自己的命,去向本侯證明什麼,你本意,是想拿自己和這羣鄉民的命,來爲你在朝中的兒子,造聲望爲其仕途鋪路是吧?

    倒也算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本侯,很是感動。

    來人。”

    “在!”

    “將元老先生請上船,再去與那羣鄉民們說,元老先生對本侯說,要將本侯賜予他們的財貨全部私吞,不想與他們分享;

    然後,將這羣鄉民驅逐離開。

    老先生不是要揚名麼,行,本侯給你揚。”

    “侯……你!”

    元山柳氣得身子直哆嗦,但自己已經被幾個士卒架起來帶着走了。

    屈培駱見到這一幕後,看向鄭侯爺,道:

    “侯爺慧眼如炬,末將佩服。”

    “這還真不算什麼慧眼如炬。”

    鄭侯爺扭了扭自己的脖子,

    繼續道:

    “擡棺上陣,呵,本侯玩兒剩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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