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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臨 - 第五百七十九章 世間第一等舔狗字體大小: A+
     

    範城的武庫被打開。

    屈培駱騎在馬背上,在其身側,是同樣騎着馬的範正文。

    一向喜歡作文士打扮的範家家主,終於褪去了白、藍爲主色調的儒雅長衫,穿上了一件皮甲。

    他倒是想嘗試穿好一點的甲冑,家裏也不是沒有,甚至,寶甲也有,但套上去後整個人連說話的勁都提不起來,無法,只能選一件皮甲先湊合着用。

    範正文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趕鴨子上架,自己這樣,大概就是了吧。

    同時,這幾日的變化也讓他明悟出了一個道理,不是對外的,而是對內的,是……對自己的。

    聰明的人,嘴上說着“海納百川是因爲大海低調謙遜”,

    但心底,其實免不了有一種一覽衆山小的傲氣。

    而範正文,終於意識到自己的侷限性了。

    想當初,他不是沒有過想要將範家,將範城一步步壯大,“稱帝宣祖”這個不敢想,也太遠,但至少可以朝着一個真正大藩鎮的格局去努力,也不見得日後不能和那平西侯府平起平坐,再貪心一點,

    咱也封個侯?

    現在,他沒那種心思了,大爭之世,當以金戈鐵馬來說話;

    大軍壓境之際,若是不能以同等的凌厲和能耐回擊過去,那麼一切的一切,都將是蒼白無力的。

    “要是天幸範某,讓這範城得以在此大劫之中保存下來的話,那範某……”

    屈培駱饒有興趣地扭過頭,看向範正文,問道:

    “你要如何?”

    範正文笑了笑,回答道:

    “就將這座範城,這份家業,都交出去,徹徹底底地交出去,全族上下,願意跟我去燕京的就去燕京,故土難離的就留下來,但留下來的,也不再是範家的爺了,呵呵。

    既然沒那個能耐,倒不如直接撒手,還能求一個灑脫乾淨。

    去了燕京,新君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佛面看親戚面,不看親戚面看能力面,不看能力面也得看我這一遭舍家歸附面……

    給個戶部侍郎當當,不算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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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爲我屈氏理財百年的奴才,去燕京城當個戶部侍郎,自然是夠格的。”

    “承少主您的吉言。”

    武庫的裝備被一批一批地運輸出來,這不僅僅是爲了讓屈培駱的麾下換裝以及提供守城時的軍械物資,還得拿來武裝城內的青壯。

    守城戰,可以將兵員素質的差距給縮小,對於眼下的範城而言,純粹變成拿人命去互相填的遊戲纔是最划算的。

    但當看見運輸出來的軍械裏有不少是“青鸞軍”制式的甲冑時,範正文的臉上,略有些尷尬。

    範家爲屈氏理財百年,但範家,也當了百多年的碩鼠了。

    這爲青鸞軍鍛造甲冑的活計裏,範家就吃了不少的回扣。

    屈培駱倒是面色如常,這一幕,他早就預料到了。

    “記得燕京那邊曾傳出來過一個說法,據說是新君當年和平西侯所言,燕國處西北貧瘠之地,

    論人口,不及乾國;

    論國土,不及楚國;

    論雄關險隘易守難攻,不如晉國;

    何以如今是燕國吞三晉之地,虎踞北方威壓乾楚睥睨諸夏?

    燕人只有五根手指,卻能用出五根。

    乾楚有十指,但真正可用的,要麼一根一根地來,要麼撐死了也就三根一起。

    燕人握拳,其他國卻還在數着手指,此等局面之下,燕焉能不強,其他國焉能不弱?”

    這是有感而發,當年的範家之於屈氏,相當於曾經的屈氏之於楚國。

    大家名義上是主僕關係,但實則是依附在上一方身體上吸血的血蛭罷了。

    範正文點點頭,

    道:

    “故而燕國先皇先馬踏門閥一統國內之格局,方得肆意外拓之功成。

    記得少主曾去過晉東?”

    “被當俘虜時,在晉地關過一段時日。”

    “那少主對晉東可有過細緻所看?”

    屈培駱搖搖頭。

    他當時被看押着,哪能自由活動。

    “這一遭要是能挺下來,屬下建議少主去晉東看看,其實,奴才這兩年在範城所行之事,也是在模仿平西侯府於晉東之事;

    但奈何畫虎不成反類犬,現如今,卻落到這般窘迫之境地。

    但奴才依舊認爲,平西侯府在晉東所行之策,是對的。

    強國,當富民強兵,民不畏戰,兵好戰,縱觀整個晉東之地,自下而上,一切之佈局,一切之鋪陳,皆等着平西侯府一聲調令即刻可成雷霆之力。

    燕國先皇馬踏門閥,開科舉,收納寒門子弟上進,說到底,還是在朝廷架構上,縫縫補補,修修改改。

    而當年的晉東,因戰亂早已成爲一片白地,平西侯府於白地上起新屋。

    聞其種種,觀其細節,

    唉,

    世人都道燕國平西侯爺兵法師承靖南王;

    但在奴才眼裏,

    平西侯爺最強之處,不在領兵打仗,而在於地方治政。

    奴才以前讀史,什麼文韜武略盡在心中的人物,一直沒個具體的化相,乾國那邊的文人讀了幾本兵書就自詡文武雙全更是容易引人發笑。

    可在這位平西侯爺身上,奴才是真正意識到,這世上,竟然真的有這般雙全之人!”

    屈培駱搖搖頭,道:“那是因爲你沒帶過兵和他在戰場上交過手。”

    屈培駱帶着屈氏重新恢復建制的青鸞軍,奔赴勤王,結果被平西侯爺打得很慘很慘。

    “那是因爲少主從未真正當過家,不知道柴米貴啊。”

    二人相視,

    隨即,

    都笑了。

    屈培駱拍了拍自己護腕,道:“你說,咱倆可能過陣子就城破等死了,現在還在這裏吹着一個遠在天邊的人物,不覺得可笑麼?”

    “至少,可以證明咱們輸得不冤,不是麼?”範正文繼續道,“都說燕國靖南王用兵如神,百戰百勝,大楚年堯在靖南王面前,只能戰戰兢兢當一個縮頭烏龜。

    但靖南王的結局是什麼?下場是什麼?

    軍神,軍神,無非是夜幕下的一顆星隕,燦爛歸燦爛,驚歎歸驚歎,但也就是來過罷了。

    依奴才看,

    平西侯爺這種的,現在燕國新君不加以‘制約’,亦或者是新君有能力對其羈絆,但接下來,一旦有所差池……

    八百年前,三侯奉大夏天子令開邊,文治武功,哪個不是當世一等?

    平西侯爺,已經有這個氣象了,而且,翅膀也長成了。”

    屈培駱問道;“所以,說這些有什麼用呢?”

    “少主,平西侯爺日後走得越高,您輸給他,就越不會被人們認爲丟人了,衆口之中以及青史之內,也將會覺得理所當然。

    甚至,

    公主被平西侯搶走了,您在這裏,也不會再是小丑之角色,反而會爲後世讀史之人所感嘆,到底是怎樣的一位屈氏少主,竟敢和年輕時的………呵呵,搶女人。

    而且,還活下來了。

    真是,厲害啊。”

    屈培駱若有所思,轉而問道;“所以,既然你這個奴才這般看好平西侯爺,這般看好平西侯府的前景,爲何還要去燕京呢,直接自請入平西侯府當一個管事的,豈不是更好?”

    “媳婦兒兒子在燕京呢。”範正文笑道。

    “就因爲這個?”屈培駱問道。

    “嗨,當年在屈氏手下,也沒耽擱咱叛楚投燕不是?”

    屈培駱一時竟無話可說。

    武庫打開被屈培駱接管之後,接下來,是範府的府庫。

    裏面的金銀珠寶、財貨錦緞被搬運了出來,開始賞賜到下面。

    錢能讓鬼推磨,分發財貨,確實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地鼓舞士氣的方式。

    平西侯爺打仗,幾句話就能讓麾下士卒嗷嗷叫地往上衝,這也是基於平日裏都將他們和他們的家人喂得飽飽的緣故。

    同時,城內願意上城牆的青壯也都得到了賞賜,不管接下來如何,至少現在,範城內,倒是凝聚着一種死守範城報效範家的氛圍。

    屈培駱對範正文道:

    “我接下來寫一封信給南面的獨孤家家主,就說我屈培駱已經進範城了,給我幾日,我將範城獻出來,希望獨孤家主看在家父和屈氏先祖的面子上,給我這個贖罪的機會。”

    這是緩兵之計。

    “楚軍,會信麼?”

    畢竟面對的,可都是沙場宿將,也是政治上的老狐狸。

    屈培駱很自信地道:

    “你想到我會這麼賤麼?”

    範正文搖搖頭。

    屈培駱點點頭,道:

    “他們也一樣。”

    上一次從帶着公主和柳如卿從範城歸來後,

    樑程曾找到過瞎子彙報過關於屈培駱的事。

    瞎子善於分析人的心理,

    直接就道:

    屈培駱這人,在主上手上輸了太多次,數了愛情,輸了事業,輸了家底,甚至,輸了家國。

    在戰敗後的青灘上,他本想自刎,卻被攔下了;

    初放歸楚地時,他想反叛,也被攔下了;

    任何事兒,次數久了,也就麻痹了,自殺這種事兒也是一樣,不是忽然怕死了,而是提不起勁了。

    他的痛苦之處太多,鬱結之處也太多,再加上主上曾興起的一些惡趣味,對這位屈大善人,可謂是極其殘忍;

    但也正是因爲這種大力出奇跡的方式,起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效果。

    樑程問屈培駱是鐵了心歸順咱們了麼?

    瞎子沉吟了一會兒,道:

    你知道吳三桂麼?在喜歡對歷史看熱鬧的人眼裏,吳三桂是爲了圓圓衝冠一怒爲紅顏引清兵入關。

    雖然事實並不是這樣,但真正在意事實的人,永遠都是少數。

    所以,吳三桂明明做了很多罪大惡極之事,但人們對他的觀感,並沒有那麼的極端惡劣。

    所謂的“衝冠一怒”爲紅顏,甚至時間久了後,還能品出一些豪邁灑脫味兒來了。

    最後,

    瞎子感慨,

    可惜了,

    能想到這一出,

    這孩子真的是屈氏麒麟種子啊,

    可惜碰上了主上,

    可惜,

    碰上了咱們。

    ……

    屈培駱親筆寫的信,派人送去了南方的獨孤家大營。

    接下來的兩日,獨孤家大軍果然停駐在那裏,按兵不動了,未曾繼續前壓,甚至,除了哨騎偶爾自城牆下刮過,大軍的身影並未真的開赴到城下。

    與此同時,範城內的守軍開始進行最後的守城準備,城外林子的砍伐焚燒,城內各項物資的收集規整。

    兩日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畢竟這是白白過去的兩日,對於打定決心固守待援的範城人而言,這就是白賺的。

    而北面的年大將軍,一邊似乎是在整頓自己聚集起來的烏合之衆,一邊也是在等待着南面獨孤家的正式攻城。

    南北夾擊,得一起來,才能真的一舉摧毀範城守軍的軍心。

    但因爲南面獨孤家的停滯,使得年大將軍那裏也不得不停頓下來。

    以範城爲圓心,方圓這一大塊區域,明明三方早就磨刀霍霍了,卻度過了這段時日的平靜。

    到了第三日,見範城遲遲沒動靜,獨孤家大軍開始動了。

    屈培駱又派人傳信,說要會面獨孤家老家主。

    那邊,

    同意了。

    兩軍對壘,主將軍前會晤,本是傳承於大夏,甚至在更早年間就有的一種軍事禮儀。

    在大夏的史書記載裏,就不止一次地出現過大夏將領和蠻人、野人亦或者是山越人軍前會晤的記載。

    只不過,這項禮儀在近期,被一位姓鄭的侯爺,給玩兒壞了。

    當年雪海關下,留下了一個江湖傳頌的故事,那就是劍聖一劍破千騎。

    那麼,劍聖爲何要出城呢?

    因爲當時的鄭侯爺要和野人大將格里木軍前會晤。

    讓當世劍聖,僞裝成執旗手陪着自己去軍前會晤,這一招,是否是後無來者不清楚,但的確是前無古人了。

    只不過,一是因爲劍聖個人的光彩,實在是過於絢麗;

    二則是在諸夏“嚴重種族歧視”的背景下,對野人不講禮儀,這不是應該的麼?

    和禽獸和畜生講什麼禮儀,他們配麼?

    再加上這場戰爭戰果的空前,種種光芒之下,鄭侯爺的這點個人操守上的小瑕疵,就被直接掩蓋了。

    其實,當時野人大將格里木也沒想過講規矩,因爲雪海關上升起的黑龍旗幟讓他和麾下兵馬早就慌了神,他也請了一個接引者高手僞裝成了自己的執旗手;

    大家都沒想着講規矩,

    只是鄭侯爺這邊配置過於高端,直接將格里木給碾壓了過去。

    但不管怎麼樣,楚國雖然現在貴族勢力在接二連三地打壓下,開始式微,但大楚貴族之間的禮儀傳承,還是彼此都接受的。

    屈氏雖然已經被楚國朝廷認定爲叛逆之族,屈培駱更是成了數典忘祖的罪人,但屈氏傳承數百年,這份底蘊,這份香火情,還是在的。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範城在楚軍面前,相當於是砧板上的肉,不似當年野人大軍看着雪海關時的絕望;

    人不在被逼急的時候,還是會需要禮義廉恥去裝點門面的,這是貴族應有的姿態。

    一張桌子,

    兩張椅子,

    兩面大旗;

    一面,是楚國火鳳旗,一面,是燕國黑龍旗。

    屈培駱先到了,他沒帶護衛,坐下來後,看着對面插着的火鳳旗,有些出神。

    對面先派來了一隊騎士,掃過四周確認無誤後,騎士們撤回,隨後,獨孤家老家主現身,下馬,卸甲,走了過來,坐下。

    沒有茶水,沒有點心;

    屈培駱起身,向獨孤老家主行禮: wWW★ TтkΛ n★ C 〇

    “培駱,見過獨孤伯伯。”

    獨孤老家主看着面前的這個昔日的屈氏俊秀,眼裏,不由浮現出當年屈天南的風采。

    曾幾何時,屈天南這位柱國,被譽爲大楚中生代的軍方扛旗人物。

    不僅僅是其出身,而是其能力;

    大楚貴族裏不少人都說,如果屈天南當年沒隕落在玉盤城,年堯,就不可能像現在這般冒頭出來,大楚貴族,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于軍中處處被動。

    說到底,還是自己這邊的人現在太廢了,青黃不接嚴重,纔給了寒門和黔首甚至是奴才們,上位的機會。

    屈天南死得很憋屈,是被困死的,彼時楚國內亂剛剛結束,甚至纔是將將結束,故而無力派出兵馬北上支援屈天南,這裏頭,也存在錯估戰事發展的因素在裏頭,楚國沒料到燕人會這般剛猛,毫不猶豫地出兵攻野人,且在第一次失敗後就馬上請靖南王出山,再來第二次。

    就是田無鏡,當初對玉盤城也只是圍而不打,硬生生地耗盡了青鸞軍的糧草才逼迫青鸞軍出城投降。

    而在真正的戰場裏,第一次望江之戰,李豹,就是死在屈天南手裏的。

    俱往矣了,

    屈天南死了,

    屈氏,也成了過往雲煙。

    “不投降麼?”獨孤老家主問道。

    “公主去年來過這裏,我答應她,給她在這裏留下一塊地盤,方便她日後想要時可以回家看看。”

    “呵。”獨孤老家主看着屈培駱,“公主,有孕了。”

    這事兒,楚國朝廷自然也知道了,平西侯府,本就沒隱瞞。

    “我知道。”屈培駱說道。

    獨孤老家主低喝道:“公主殿下肚子裏的孩子,可不姓屈,而姓鄭!”

    屈培駱笑了,

    他的臉迎着陽光,呈現出一種恰到好處的角度;

    他答道:

    “無妨,我可以跟孩子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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