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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臨 - 第四百二十二章 辱乾字體大小: A+
     

    “呼!呼!呼!”

    粗重卻依舊保留着韻律的喘息聲,在院子裏,不停地迴盪。

    只要不出意外,在空閒時間裏,鄭侯爺總會抽出半個下午在練刀。

    上輩子好好學習爲了考大學,爲了一個好未來,顯得過於虛無縹緲,那個時候能真正認知到這一點的,並不算多。

    但鄭凡常常要出沒戰陣之間,同時,平日裏也得擔心刺殺,生死威脅,是實打實的,這,其實是最有效也最直接的鞭策。

    瞎子出現在了院子口,站在那兒看着主上練刀。

    武者和劍客,是兩種不同的道路。

    但劍客是劍客,劍客的追求,就是劍;

    武者,卻不一定非得用刀,而之所以會出現武者基本佩刀的情況,是因爲“刀”這種兵器,更契合武者的體魄。

    當然,如果有合適的話,也可以用槍棍棒以及流星錘等這類的。

    鄭侯爺一直以來練的就是刀,

    哪怕劍聖住在隔壁,鄭侯爺也沒選擇去改換門庭,玩兒一把劍仙飄飄。

    刀的品質一直在變,從普通的刀,一路變成了烏崖,但初心,一直沒變。

    練完後,

    鄭凡將刀歸鞘;

    “主上的刀法,越來越精進了。”

    “這馬屁拍得,太沒誠意了。”

    “屬下真不是拍馬屁,而是屬下真的看出了刀意,主上的天賦已經證明過的,是很優秀的。”

    和田無鏡,和劍聖,甚至和陳大俠那種自然是不能比,

    但鄭凡的資質,其實真的很優秀。

    畢竟,他幾年時間晉級到六品,可沒有去靠嗑藥強推,走的路,其實很踏實。

    “等再過陣子,我得去抽個時間,帶倆人,去歷練歷練,感覺火候差不多了,得出去轉轉,看看能不能先把瓶頸給找到。”

    “帶劍聖?”

    “但劍聖會不會太沒意思了?”鄭凡問道。

    帶劍聖做保鏢的話,那還是在遊歷麼?

    “但主上安全是最重要的,我們幾個,又都沒有空。”

    魔王們沒時間去分身,因爲各自都負責着一大攤子的事兒。

    “帶劍聖太誇張了,還是帶陳大俠吧。”

    “嗯,陳大俠是個踏實人。”瞎子點頭應了,“不過,屬下還是建議主上再帶一些三兒訓練出來的探子暗中保護,也能夠方便若是有事情的話,可以及時通知到主上您。”

    “我又不跑遠,就在天斷山脈。”

    “那也是得帶着的,因爲一旦遇到大事,還是得靠主上您來拿主意,這不是拍馬屁。”

    “好。”

    鄭凡拿起一條幹毛巾,擦拭着自己的上半身。

    瞎子則繼續稟報道:“那個姥姥,醒了,四孃的意思是,趁着她醒了,將三兒的婚事給辦了吧,流程走一遍,最後敬個茶。

    屬下覺得,那個扈八妹,可能是一步妙子,是她,給我們帶來了那個預言,以後說不得還是繼續指望着她。

    這就跟,龍珠雷達一樣,可以讓我們佔據先手。

    爲此,犧牲一個三兒去用人情籠絡住她,是值得的,再者,三兒也甘之如飴。”

    “行吧,奉茶的時候,喊我一聲。”

    按理說,男方家長和女方家長,得坐一起接受奉茶。

    “至於給天天身上留下禁制,或者曾在其身上留下氣機的,屬下盤算了一下,大概,也就那幾個方面了。

    畢竟,以如今大燕的威勢,甭管內部如何空虛,對外,是極爲強勢的,而靖南王世子,則可以稱爲是大燕未來的根基。

    這個根基,可以支撐起帝國,也可以,坍圮掉帝國。”

    “沒其他具體消息?”鄭凡問道。

    瞎子自然清楚主上問的是什麼,

    搖搖頭,

    道:

    “杜鵑的事,現在還是沒有什麼具體的進展,因爲天虎山上的人,已經都死了,甚至當時的一些當事人,也早早地就沒了。

    屬下覺得,從靖南王對朝廷態度轉變上來看,燕皇那邊,應該不見得能完全乾淨,但如果屬下是燕皇,應該不會短視到在那時就做出殺雞取卵之事,這不是在以絕後患,這是在爲後代埋雷。

    畢竟,那會兒雖然大皇子領了東征大軍元帥之職,但大燕,還遠遠沒到飛鳥盡良弓藏的時候。

    最重要的是,

    燕皇不是老朱,田無鏡,也不是藍玉。”

    “繼續說。”

    鄭凡將毛巾丟入水缸中打溼,開始重新擦拭身子。

    “乾國那邊應該也不會,因爲屬下決計想不出,乾人到底得愚蠢到什麼地步,纔會玩兒出這麼一手。

    可能,在這件事上,受損最大也最生氣的,就是他乾人了,他們,會很委屈。”

    “楚國呢?”鄭凡問道。

    “這次伐楚大戰,咱們和鳳巢內衛沒少交手,也對這個衙門瞭解得更深刻了一些,其實,鳳巢內衛真正的勢頭起來,還是在攝政王主政之後,以前,其實沒那麼大的勢力,至少,楚國朝廷沒給他那麼大的支持;

    外加,很多貴族都將自己的手伸入了鳳巢內衛,分割着這塊蛋糕,是那位攝政王主政後,重塑了這個衙門,才讓它變得幹整的。

    而杜鵑死於天虎山時,楚國,還在爆發着諸皇子之亂,按理說,主上您那位大舅哥,應該沒機會去做這種事。

    雖然,他其實是最有動機的,因爲在那個當口,一旦因爲杜鵑的死,導致田無鏡,導致靖南軍和大燕朝廷反目,那麼燕人就不可能吞併整個三晉之地,燕人的兵鋒,就不可能觸碰到它楚國。

    而且,這一招還能禍水東引,無論是將燕人的仇恨引向自身內部還是引向對乾國,他楚國,無疑是獲利最大的一方。

    但還是屬下先前說的那話,攝政王或許有能力或許機緣巧合下通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杜鵑的身份,他是能搞一些事的,楚國,也有那個能力,但那時候的攝政王可以在動手時動得那麼精妙,數方都很詫異,有火氣沒地方撒;

    這,顯然不可能,這絕不是倉促行事可以做到的,哪怕他是楚國皇子,也不行。

    能做到這個的難度,相當於攝政王在郢都廢墟上,重新召喚出了一隻實打實的火鳳,而不是靈。”

    “呵。”鄭凡笑了,“這麼一通排除下來,總不可能是苟莫離吧。”

    畢竟,那會兒的野人王,也算是在牌桌上的,雖然那時的他,到處給人自稱小狗子給爺爺請安;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他真有那個手段,也不至於抱着郡主的繡花鞋嗅了那麼多年了。”

    “蠻族呢?”鄭凡問道,“據說,蠻族的那個老蠻王,有兩把刷子。”

    “如果蠻族可能的話,那西方的羅馬,也有可能了,他們預感到了東方即將崛起一個新的大帝國,所以提前使絆子。”

    鄭凡點點頭。

    瞎子也微笑不語。

    蠻族和西方,也的確有可能,但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爲操作難度,太大。

    最大的問題是,

    他們實在是太遠了。

    “能推動這件事發生的人,應該也在棋盤之中,不可能太遠。”瞎子說道,“就像是,咱們這般的。

    在外人眼裏,哪怕主上您已經封侯了,但咱們這個團隊,依舊不爲外人所重視,但實則,咱們是有能力去搞出一些大陣仗的陰謀詭計的,畢竟,郡主咱也敢給她弄得不省人事不是?

    所以,

    看似咱們已經將各大勢力給排了一遍,但水面下,說不得,還隱藏着和咱們現在這般一樣,沒上去檯面的勢力。”

    鄭凡則拿起一件袍子給自己披上,

    道:

    “還有一個更極端的可能,扈八妹的預言,說是有個傢伙,在寒潭裏似乎即將甦醒,但誰知道,之前是否已經甦醒過一個了?

    萬一,

    他們那裏,

    有一個聾子呢?”

    瞎子聽到這話,點點頭,深以爲然。

    “查不出來,就先不查了,反正,以後有機會去一個個挑翻,總能碰上一個。”鄭凡對此看得很開,“現在,你們忙着發展,我去忙着看看怎麼提升自己的實力。

    這個分工,也挺好。”

    你們七個幫我一個發展勢力,

    我一個代你們七個去練級。

    “對了,主上,還有一件事屬下需要稟報您,這事兒,您應該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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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

    瞎子後退了幾步,

    拍了拍手,

    喊道:

    “進。”

    一時間,

    外頭傳來密集的腳步聲,

    緊接着,

    一道道身影從院門口以及從牆壁上翻越而下,以一種極爲整齊的方式快速來到鄭凡跟前,密密麻麻地跪了好幾圈。

    “參見侯爺!”

    “參見侯爺!”

    兩百來號人一齊跪拜。

    所有人,

    身上穿着飛魚服,持繡春刀。

    一直以來,鄭侯爺從最早短暫指揮過靖南侯親兵衛時開始,就對這種整齊有素的排場,很癡迷。

    不是樊力那個憨批喜歡喊的“烏拉”,

    而是純粹的那種,

    自己揮揮手,

    周遭親衛很明白你的意思,動作整齊,目的一致,去爲你上刀山下火海的………享受。

    雖然,

    在戰場上,鄭侯爺已經能夠號召一大批的騎士爲自己去獻出生命衝殺了,但,那不整齊啊。

    此時此刻,

    被一羣“錦衣衛”跪伏在中間,

    鄭侯爺心裏,還真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廠公”滿足感。

    “主上,這批人,都是三兒精挑細選出來訓練過的,他們將逐漸取代您原本的親衛營,執行您的安保工作。

    您原本的親衛營,該下放到部隊裏的可以下放到部隊裏,不適合去當校尉且又忠心耿耿的,可以再去訓練一遭,換一身行頭再回來。”

    鄭凡沒說話,而是走到距離自己最近的一名士卒面前,伸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

    飛魚服看起來很酷,

    尤其是百來號人都這樣穿時,排場很足。

    但鄭侯爺又是個喜歡講實際的人,尤其是,親衛的力量直接關係到他本人的安危。

    好在,

    飛魚服下頭,鄭侯爺拍到了內甲。

    敲了敲後,

    從手感和回聲上來猜測,不出意外,是精鐵內甲。

    防禦力,很高,但………很貴。

    這是將華而不實提高了個檔次,變成華而還算實。

    “城外,還有很多難民冬衣還沒着落呢,還有很多人因此染上了風寒。你們卻讓製衣局先行做了他們的飛魚服。”

    “但是好看啊,主上。”

    “我大軍的換裝,纔剛剛開始,很多士卒,都穿着老舊的盔甲,制式還不統一,你們卻讓鑄造局先行幫他們鑄造更費時費力費料且成本更大的內甲。”

    “但是好看啊,主上。”

    “他們,應該是三兒訓練出來的最優秀的探子,訓練好了後,卻丟我這裏來當保安。”

    “但是好看啊,主上。”

    鄭凡點點頭,

    笑了,

    道:

    “確實好看。”

    鄭凡拍拍手,

    道;

    “退下吧。”

    “唰!唰!唰!”

    一時間,兩百“飛魚服”全部井然有序地退下。

    那挎刀,那衣袖摩擦的聲音,整齊,漂亮,悅耳。

    “這個,數目不用太多。”鄭凡說道。

    “是,屬下明白。”

    “另外,屬下還有一件事,需要稟報,可能,主上您已經知道了。”

    “說。”

    “公主今日,打算去見屈培駱。”

    “我知,她與我報備過了。”

    “公主是打算仿效大玉兒勸降洪承疇麼?”

    鄭凡搖搖頭,道:“首先,屈培駱早就投降了,其次,我還不至於讓我的女人去以色爲我招攬手下。

    一是我不可能願意,二是,屈培駱,他也配?”

    說着,

    鄭凡拿出兩根菸,遞給了瞎子一根,

    道:

    “範家那邊來的消息,沒走你那裏?”

    “範家那邊的消息,是直接走府中的。”

    因爲範家的事情,會牽扯到姬成玦,而和那位六皇子之間到底該如何隨着局勢去處理關係,這事兒,得交給主上去拿捏。

    當然了,

    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於,

    瞎子擔心主上無聊,所以,故意留個口子,讓主上有些事情可以做做。

    “下次這些消息,你還是整合一下吧,先從你那裏過一遍。”

    “是,屬下明白了。”

    “範家來的消息說,年堯親領一支兵馬,來到了屈氏的外圍郡國。”

    “哦?”瞎子有些微微驚訝,“這麼快麼?”

    “青鸞軍在青灘上,先是大敗,隨後投降,屈氏犯下通敵賣國的罪,被處理,是理所應當的。”

    “話是這麼說,但屈氏的反覆,本就……”瞎子說着,點點頭,道,“許是屬下陰謀詭計用多了,所以,對這些堂堂正正的東西,有些燈下黑了。”

    “所以,我那位大舅哥,應該是不打算短期內再掀起戰事了,他似乎一門心思的,想要走苟的路線。”

    短時間內,想要凝聚力量,那自然就得團結各方勢力。

    就比如當初燕國攻入晉地之時那樣;

    但現在,

    那位大舅哥似乎打算快刀斬亂麻了。

    甭說屈氏大罪在身,討伐他,名正言順,就是屈氏清清白白,但你佔據着這麼大的封地,曾經掌握着那麼多的私兵,

    這,

    本就是爲中央所不容的。

    “會那般做麼,那位楚國攝政王,像當年的燕皇那樣……”

    鄭凡點點頭,道:“我和他接觸過,怎麼說呢,他當時給我的感覺,真的和與燕皇面對面時,有點像,而且,他應該篤定自己能活很久很久,我覺得,這應該和他體內封印的靈有關。

    而且,他做事,太講究客觀規律,也太冷靜了。

    伐楚之戰,在我火燒荊城之後,他就馬上躺平,開始借刀殺貴族,更是連郢都,說放棄也就放棄了,想賭一個田無鏡的命。

    他篤定燕晉之地會有大災,燕國國力不允許將戰爭規模繼續擴大化和持續化。

    現在,

    他既然已經做了初一,剩下的十五,必然不會猶豫。

    先以大義罰罪的名分滅屈氏,

    再以其他手段,甚至不那麼顧吃相地,將那些已經被掏空的大貴族們,進行進一步的清理,集權之後,再耐心發展,等待時機。

    話說,

    我絕不會像他那樣,活得,完全沒有激情,也沒有感情。”

    “那主上您讓公主過去,是想發兵幫屈氏?”

    “範家那塊地,蒙山那一塊,是我的底線,也是寫在和約裏的,屈氏,其實和約里根本提都沒提。

    這是一種交換,

    是我,

    將戰敗投降我的屈培駱,給賣了,

    換來的,

    是範家和蒙山的繼續保持獨立。

    我相信,我那大舅哥,是明白我的底線的。”

    鄭凡吐出一口菸圈,又抖了抖菸灰,

    道:

    “最關鍵的是,老田和靖南軍主力撤出晉東之地後,咱們現在,根本就不可能獨自展開對楚的攻勢,更不可能救援得到屈氏。

    甚至,

    說句不好聽的,

    連範家那塊小小的地盤,楚人真想鐵了心地收回來,咱們,也是鞭長莫及。

    但,

    如果他動範家,

    那我必然會讓金術可在上谷郡那裏搞點事情,不再是大家相安無事甚至接下來還會做戰馬走私生意;

    我會讓金術可不停地派小股騎兵出上谷郡襲擾楚國境內,給他添堵。”

    “兵事上的事,屬下是不如主上您看得遠和看得真切的。”

    “所以,我同意讓公主去見屈培駱的原因是………我要放了他,現在,就放他回去。”

    說到這裏,

    鄭侯爺臉上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我會讓阿程那邊,分出一部分青鸞軍俘虜,讓屈培駱帶着一起回去,當他回去時,應該可以看見屈氏宗祠,被年堯付之一炬,屈氏的族人,被屠戮一空的場面。”

    “主上以爲,屈培駱會因此反抗楚國朝廷復仇?但屬下覺得,帶孝子看多了後,似乎,這種事,就變得不那麼一定了。”

    滅族之仇,不共戴天;

    按理說應該是這樣子的,但現實裏,卻已經出了很多的反例。

    而那位大楚攝政王,那個人,他做事的氣魄,是真的會一邊滅了人全族,一邊繼續給屈培駱升官的,只要,他有用。

    “所以,我讓他帶着一部分青鸞軍戰俘回去,要知道,青鸞軍裏絕大部分人,其實都是屈氏的人以及,屈氏的世代奴僕出身。

    他屈培駱一個人的仇恨,能忍,但那一羣人的仇恨,能忍?”

    鄭凡將菸頭丟在了地上,用靴底踩了踩,

    “誰叫咱現在無力再出兵了呢,就只能給我那大舅哥的碗裏,再丟只蒼蠅了,就讓屈培駱,讓這屈氏少主,回去後,再度扛起柱國的大旗,召集那些接下來會被清算的貴族遺留,給他整點事情。”

    “再讓範家給他們點支持?”瞎子說道,“這,還真有趣。”

    曾經的主子和奴才關係,

    兜兜轉轉之後,

    奴才要資助主子了。

    “燕皇馬踏門閥之所以那麼幹脆利索,因爲他不僅僅在兩位侯爺的支撐下,掌握了大燕最能打的兩支軍隊;

    主要原因還是在於,接下來大燕的對外戰爭中,取得了一系列的勝利,成功地提升自己威望的同時,也轉移了內部的矛盾。其實那會兒,你我都看得見,也都清楚,一旦對外戰爭受挫受阻,燕國內部,馬上會亂成什麼樣。

    現在看看,左繼遷在我這兒都升到遊擊將軍了,他可是門閥刑徒兵出身。

    至於,我那大舅哥,呵呵,他能向哪裏去轉移矛盾?

    總不可能,

    去打乾國一頓吧?”

    ……

    皇族禁軍的軍寨,出現在了屈氏封地的邊緣。

    放在以前,這其實是一種極大的挑釁。

    因爲在政治地位上,大貴族的私人封地,是神聖的,大貴族們承認熊氏是皇族,但這個大楚天下,是由他們和熊氏一起打下來的,自然,得一起坐。

    只不過你的板凳高一些,我們的,矮一些。

    不是沒有過貴族沒落,被吞併,被裁撤,也不是沒有過楚國皇帝想要加強集權打壓貴族,甚至,也並非完全沒有取得過成效;

    但一來,貴族們有本能的危機感,必要時刻,在皇權壓迫過來時,他們會懂得團結起來;

    二來,皇權交替過程中,皇子們也難免需要來自貴族的支持,所以常常會發生,老子在位時好不容易削了點貴族的封地和權力,到兒子繼位時,又還了回去的一幕。

    不過,屈氏,到底是不一樣的。

    哪怕他的少主陣前戰敗投降了燕人,哪怕青鸞軍反戈一擊成了燕人的僕從軍隊,

    但,屈氏畢竟是屈氏。

    它的底蘊在這裏,它的柱國一脈的威望也在這裏。

    哪怕是這麼大的罪責,放在以往,也無非是罰酒三杯,將屈培駱革出族籍,不認這個子孫。

    事實上,

    屈氏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在得知屈培駱戰敗投降的消息後,屈氏的第一反應就是開宗族大會,由族內望老當衆開革了屈培駱屈氏子孫的身份以及嫡脈的身份;且派人上書給攝政王,表明屈氏的態度。

    然後,

    在燕軍在平西侯的率領下開始挖貴族祖墳時,屈氏還緊張了一下,爲此,也派人去燕軍那裏聯繫了一下。

    嘿,別說,平西侯爺很給面子!

    畢竟那會兒,燕人勢大,郢都都被燕人燒了,所以,屈氏又派人去燕人那裏聯絡青鸞軍以及屈培駱,帶去了書信,帶去了問候。

    總之,意思就是,將你開革出族籍,是時局所迫云云,你還是屈氏的嫡系少主,你還是屈氏好兒郎。

    對頭下注嘛,每一個大貴族都可謂是深諳此道。

    戰事結束,和約締結,燕人撤兵,屈氏又再度宣告天下,斥責不肖子孫屈培駱,數典忘宗。

    然後,

    屈氏覺得自己做得已經可以了,也派新的一脈嫡系選出的家主,去找王駕再次請罪,痛哭流涕,以表忠心。

    事兒,差不離也就這樣子了唄,大數百年,不都是這樣過的麼。

    大貴族,尤其是屈氏這個體量的,就算是犯了謀反之罪,最後認個錯,也就這樣子了,你還想咋滴?

    屈氏人覺得自己做得很好了,態度也很端正了,甚至,已經有不少屈氏族老在發聲,打算重新組建青鸞軍,然後,去攻打範家,將蒙山地界再奪回來。

    他們不是爲了楚國去收復失地,而是爲了收復自己的封地。

    然後,

    一支打着大將軍旗號的皇族禁軍,

    出現在了屈氏封地邊緣。

    一時間,

    屈氏全族都慌了,他們馬上派人去軍寨裏打探消息,去求見大將軍,但都被大將軍給拒絕了,哪怕是族內的族老親自出面,也依舊沒能得到年大將軍的召見。

    恐怖的陰霾,

    第一次深切降臨至了這塊區域,

    哪怕燕人的兵鋒曾從這裏錯過時,也沒這般大的壓抑。

    ……

    “真要做到這麼絕?”熊廷山坐在攝政王的面前問道。

    “有意思了,你到底是坐在誰的一邊?”攝政王一邊批閱着奏章一邊問道。

    “我是咽不下,這口氣。”

    “咽不嚥下去,你都得咽,其實你也清楚,自打我那妹婿燒了荊城後,咱們這仗,就打不贏了。”

    “但,也不應該這樣。”

    “這是最好的結果,五弟,我希望你能幫我,咱們兄弟倆一起,攜手,先將家裏頭,徹底打掃乾淨,等再種個幾茬莊稼,糧倉滿了,娃娃們也開始在場子上跑啊跳啊鬧了;

    咱,再把失去的面子,裏子,再都拿回來。”

    “四哥,我心裏,憋得慌,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真的,我沒想到會是這樣,我以爲我能幫你,將燕人擋在北面,而你卻……”

    “好了好了,做事兒吧,趕緊回你的梧桐郡,主持一下局面,打壓一批人,也得扶持起一批人來。

    那些山越人,被我大楚征服了數百年,他們的頭人們,早就說夏語寫夏字了,說白了,除了長相上有一點點的區別,其實,他們和我楚人又有什麼真的差距?

    朕,可以開朝廷之門,讓他們入朝爲官,讓他們,成爲自己人。”

    聽到這話,

    娶了山越人婆娘生了幾個帶着山越人血統孩子的大楚昔日五皇子現如今親王殿下熊廷山猛地攥緊拳頭站了起來,

    近乎咆哮道;

    “四哥,你怎麼敢這麼做!”

    “憑什麼不敢?五弟,朕原以爲,你會比朕,看得更開,甚至,你還會更樂意見到這一幕,不是麼?”

    “這……這不對。”

    “沒什麼不對的,你能說,你的孩子,不是楚人麼?

    習夏言,寫夏字,遵楚禮,這就是楚人,幾百年了,我大楚南邊一直鬧騰,也是時候結束了。

    朕,

    不是要當大楚貴族們的皇帝,

    朕要當的,

    是整個大楚子民的皇帝。

    只要能將南疆收納進來,山越之患徹底剪除,我大楚國力的恢復,將會更快,甚至,恢復之後的大楚,將比昔日,更爲強大。

    說句不好聽的,

    天下豐腴之地,

    一分在燕,一分在晉,五分在乾,三分在楚,但實則,那三分在楚,是沒算上我大楚南疆的。

    且看他燕人如何折騰,如何鬧騰,

    他家底子,

    就那麼多,

    讓他造吧,

    真要拼以後,

    朕,

    不怵他!”

    熊廷山深吸一口氣,咬了咬嘴脣,問出了一個很實際的問題,

    道:

    “四哥,你又要讓山越人入朝,又要打壓貴族,那些貴族們,會瘋的,甚至,百姓們,也會瘋的。”

    說着,

    熊廷山指着外頭,

    “禁軍,會不會也跟着瘋?”

    言外之意,

    本就是戰敗之國,對內,卻又開始如此酷烈激進行事,您的龍椅,還坐得穩當麼?

    聽到這個問題,

    攝政王笑了,

    道:

    “其實,你也是知道的,朕,向來對燕國的那位皇帝,很景仰,所以,朕打算,見賢思齊。”

    ……

    一連多日,

    屈氏族人都無法見到年大將軍,只能看着大將軍旗幟在軍寨裏飄揚着。

    來自聖旨的斥責,興師問罪,都遠遠比這種完全的沉默,更讓人覺得舒心。

    終於,

    在這一日清晨,這支皇族禁軍出動了,他們分成數路,正式開入屈氏封地腹心。

    屈氏的封地很大,人口,其實也不少,但姓屈的,畢竟只是少數。

    皇族禁軍的進入,雖然使得屈氏族人內心惶惶不安,但當地的百姓,卻顯得很淡漠。

    持有大將軍軍旗的那一部皇族禁軍兵馬,直接開到了屈氏宗族本宗所在的城外。

    一名太監手持聖旨,

    走到軍前,

    在城頭上屈氏族人和勉強剛剛拉扯起來的一些私兵的注目下,

    宣讀了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屈氏,世受國恩,卻不思精忠報國,陣前投敵,爲虎作倀,自絕於先祖,自絕於宗祠,自絕於柱國門面。”

    這是一道很簡短的聖旨,

    在大聲唸誦到這裏時,

    太監擡起頭,

    看向城牆上那密密麻麻的人頭,

    嘴角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其罪,當誅!”

    ……

    岷安城,坐落在岷山,是一塊戰略要城,早些年,這裏曾是齊國的地界。

    齊國,是諸夏腹心之地,也就是大夏王朝崩塌之後那一段混亂時期割據過的一個國家。

    原本,齊國不打算攙和到中原戰事,因爲感覺自己的對手一個比一個猛,所以乾脆向東進行開拓,去欺負那裏的山越人,同時,達到開疆擴充地盤人口的目的。

    而那時,楚人其實也在不斷地蠶食侵吞着山越人的地盤,總之,在那時,山越人就是個受,誰都能欺負他。

    最後,兩邊一起欺負欺負着,導致碰頭了,楚國和齊國還曾爆發過戰爭,只不過齊國主力得放在西面防止自己被其他國家吞併,而楚國的這一支,也並非皇族禁軍,而是一家貴族派出的私兵隊伍。

    所以,雙方碰撞後的戰爭規模,其實也不大,通常就是今天你拔了我的軍寨,明天我佔了你的一座軍堡,就是廝殺,也就是數千人規模的衝殺。

    反正,雙方都暫時都在開地圖沒那個精力去進行實際控制,所以,無非是想要在當地山越族面前炫耀自己的武力,讓當地的山越人臣服於自己而不是臣服於對方。

    而後,伴隨着楚人向西南邊境開拓的勢頭越來越大,可以投送的人力物力以及軍事力量越來越多,但想當然地楚國正式攻打齊國的情況,並未出現。

    因爲,那時乾國誕生了。

    是的,剛誕生時的乾國,其實是武德充沛的,在乾國太祖皇帝的率領下,他們滅了很多個割據國家,完成了內部的統一,齊國,也成了乾國攻打的對象。

    所以,楚人在那時,其實又變成了支援齊國抵抗乾國。

    但當時的乾國軍隊和將領,都很能打,齊國最終還是被滅了,爲此,楚人和乾人,在邊境線上,又開戰了好幾回。

    楚人沒能佔到便宜,乾人自家地盤太好,沒了齊國之後,就沒有太大的對外開拓的慾望,至少,並不打算爲了一塊山越人的地盤去和楚國開國戰。

    再加上乾國太祖皇帝死後,太宗皇帝北伐被初代鎮北侯吊打,導致乾國軍事自此萎靡不振,慢慢地,也就將自己的東南疆域,固定在了岷山一線。

    近些年來,乾楚雖然在邊境線上偶有摩擦,但都在可控範圍內,更多時候是因爲楚人在消化地盤時,乾人接受了一些山越逃人所引發的連鎖反應。

    而後,

    伴隨着燕人開始對外用兵,雙方邊境線上,倒是完全安靜了下來。

    岷州城,是方圓的一座“大城”,也是附近的物資集散地,包括楚國境內的山越族人,他們所謂的“趕集”,其實也就是帶着山貨或者其他出產來岷州城進行交易。

    早些年,乾人軍備廢弛,三邊那兒都注水吃空餉嚴重,更別說不是那麼重要的東南方邊境守軍了。

    好在,貓有貓道鼠有鼠道,朝廷餉發得不夠,那大頭兵們大可改頭換面變成生意人。

    首先是地方上的互市,其次,就是商隊往來的抽成,也就是所謂的走私,總之,軍隊經商,一度就是乾國軍頭子們的傳統技能。

    對此,歷代相公們對此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你要是真來個“武人不愛財”,相公們和官家反而會更感到害怕。

    今兒個,是初一,照例是開集會的日子。

    一個個身穿乾人兵甲的士卒們開始調貨組織商隊進出,一些小將領,算盤耍得比刀劍更順溜。

    一支從楚地來的商隊進來了,

    乾人士卒們將四周擋路的山越族人驅散開,讓商隊進來,一個個,臉上掛着花兒,明顯樂開了懷。

    他們曉得,燕人伐楚,楚人被打得很慘,很多貴族被破家,甚至連祖墳都被那位平西侯爺給刨開了。

    所以,元氣大傷的楚國貴族們急需回血,因此,貨,會更好,價會更便宜,只爲了早點出貨見收益。

    對於乾人這邊而言就是有利可圖的了,誰家小將背後沒開自家的生意館子?就算是沒開的,也是爲來自上京的大人物們在這裏負責一攤生意。

    這種對方急着出手的生意,自是更加有利可圖。

    甚至,

    爲了這支楚地商隊的歸屬,幾個將校竟然拉着自己麾下人直接開始了廝打。

    因爲他們心裏清楚,這批貨,甭管誰吃下去,那都是必然是大賺的。

    場面,一度十分混亂。

    按理說,

    岷州城作爲軍鎮,再墮落也不至於如此,至少,一定的體面,還是得保持的。

    但問題就在於,

    朝廷這兩年,兩次從這裏調兵去充實三邊。

    那些刺頭,那些還有些夢想,那些還不願意同流合污,以及那些還真的稍微會帶兵稍微能帶出點樣子的,都被地方利益者給排擠走了。

    所以,

    現在的岷州城,就是一座乾國東南地界的商貿之城。

    就在這時,

    先前還到處塞銀子過關賠着笑臉的楚地商隊掌櫃的忽然掏出一枚火信子,拔開。

    “嗖!”

    下一刻,

    商隊夥計們以及今天來趕集的山越人都紛紛掏出了兵器,殺向了這座城內的乾人守軍。

    在城外,

    一支軍容整肅的楚軍冒出了頭,向着岷州城發動了衝鋒。

    在乾楚東南地界沿線上,相似的一幕,在多處同時發生着。

    一座軍寨內,

    在鎮南關那兒被靖南王田無鏡壓制了許久屁都不敢放一個的年堯年大將軍,

    走出了帥帳,

    在今日,

    老年終於在乾人身上,

    又找回了身爲一個將軍的快樂。

    看着前方升騰起的烽火,

    老年大大咧咧地伸了個懶腰,

    隨後,

    對着地上重重地吐了口唾沫,

    罵道;

    “直娘賊,介才叫打仗嘛,介才叫打仗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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