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軍前赴後繼的在衝擊著宋軍的防線,哪怕死傷慘重也從不猥瑣,那些尖利的叫聲一直在,就像是獸類在咆哮。
刀斧手們在奮力砍殺著,不時有人倒下,就像是倒下了一座山。
「準備!」
常建仁知道自己不能再歇息了。
他身後的一群軍士也跟著站了起來。
這些軍士都是軍中的悍卒,跟著常建仁衝殺在前,堪稱是無往而不利。
可現在呢?
常建仁的眼中依舊是沒有任何情緒。
立功早已成為他從軍的唯一念想,也是他人生的終極目標。
「軍主!」
秦臻回頭,微笑道:「你留下!」
他一邊整理甲衣,一邊說道:「每次都是你率軍衝殺,某這個軍主作壁上觀,時日久了,某竟然忘記了怎麼廝殺,這怎麼得了?」
「跟某來!」
常建仁不啰嗦,只是帶著人往前走。
「建仁!」
竟然不聽將令!
秦臻面色一黑,剛想喝罵,常建仁卻回頭道:「某這條命在進了水軍時就丟了。」
他越走越快。
五百人!
他就帶著這五百人走到了刀斧手的後面。
前方的敵軍在瘋狂衝殺,刀斧手們拚死砍殺,可他們的人數太少,無法完全擋住敵軍的正面突擊。
一股股的敵軍從縫隙里衝殺進來,然後被弩箭和長槍手們戳死。
但敵軍突入的越來越多……
他們甚至從側翼開始對刀斧手們發動了偷襲。
幾個刀斧手猝不及防倒下,突破口擴大了。
「長槍手!」
前面的將領只能呼叫長槍手來堵窟窿。
可長槍手卻意外的沒來。
軍令如山啊!
將領怒而回頭,就看到了常建仁和那五百悍卒。
「解衣!」
甲衣脫掉。
就像是儀式。
「拔刀!」
嗆啷!
五百把長刀出鞘!
常建仁的腦海里出現了在翰林院被羞辱的那一幕幕……
某要弄死任守忠!
這是他終生的執念!
為此他可以去慷慨赴死!
前方五萬敵軍!
他只有五百悍卒!
如何?
他奮力拍打著胸肋,高呼道:「為了大宋……」
「為了大宋!」
無數堅定的聲音。
長刀前指,義無反顧!
「殺敵!」
一個敵軍趁著弩箭間隙的機會沖了進來,他獰笑著舉刀,準備從薄弱的後部給刀斧手一下狠的。
然後他就看到了那雙發紅的眼睛,以及快如閃電的長刀。
人頭落地,常建仁衝出了缺口。
五百人就這麼衝進了五萬敵軍中去。
「殺!」
常建仁沒有任何畏懼的想法,他只知道揮刀。
無數次午夜夢回,他都夢到了冷笑著的任守忠,以及那些袖手的同僚。而最讓他心痛的就是畏懼的妻兒。
他們懼怕常家會因此而傾覆。
一個小小的畫師,得罪了宮中的大人物,對方隨便找個借口就能把常建仁趕到某個窮鄉僻壤去。
這個年頭去那種地方就相當於去冒險。
那一段時日他一家子都在恐懼之中。
他想了許多辦法,最後想到了相對獨立的軍隊。
只要進了軍中,任守忠的手再長也拿他沒辦法。
於是他去了。
現在一家子安全了,可憋屈呢?
仇人還在呢,還活得好好的!
憑什麼?
他的眼睛紅的就像是爐火,和前方噴濺的鮮血融在了一起。
「軍侯危險了!」
中軍在觀察的軍士喊道:「敵軍在圍殺他!」
秦臻木然。
從常建仁帶著五百人出擊后,他就當他們是死人了。
這是一次突擊,是為了打亂敵軍的攻勢,給主力贏得喘息之機。
若是秦臻出擊,他會猛烈而短促,一擊即退。
可常建仁卻和瘋子似的,直接沖著敵軍的主將衝殺而去。
這個瘋子!
秦臻眨了一下眼睛,說道:「準備火器。」
只要敵軍的攻勢被延緩,他就能用火器突擊一把。
「軍侯殺出來了!」
瞭望的軍士在嘶喊著,興奮欲狂,「軍侯一刀就剁了那個最嘚瑟的交趾人,哦……他拎著人頭……」
「萬勝!」
一個聲音突兀的在敵軍中間傳來。
「萬勝!」
「軍侯殺進去了!」
「軍侯斬殺了一名敵將!」
無畏的常建仁激發了將士們的勇氣,王卻喊道:「刀斧手……」
「有進無退!」
刀斧手們再進一步,敵軍的攻勢為之一滯。
「弩箭!弩箭!」
刀斧手們的這一步至關重要,後面的弩陣再度發射,而一排排軍士拎著火藥罐來了。
「點火!」
「扔出去!」
火藥罐越過中間線飛了過去。
轟轟轟轟轟!
爆炸聲中,刀斧手們趁機發動了反擊。
敵軍步步後退,直至被中間的敵軍擋住。
雙方絞殺在一起,屍骸漸漸堆積起來,敵我雙方的鮮血流淌在一起,漸漸的彙集起來,就像是一條條小溪……
常建仁依舊在廝殺。
他一人突前,就像是一枚箭頭。
那五百悍卒此刻只剩下了四百餘人。
「殺!」
常建仁一刀剁了前方的敵人,喊道:「某要斬殺敵將!」
這是樹立目標!
此刻沒有目標的話,那些悍卒的士氣會被慢慢的磨去。
斬殺敵將?
敵將在前方三百多步開外啊!
他們壓根就沒多看這邊一眼。
四百餘人,強弩之末罷了,何必理會。
「宋軍在奮力反擊!」
陳耳看了一眼,說道:「壓下去!」
在這裡遭遇宋人的水軍,這就是上天掉饅頭啊!
「宋人的水軍登岸出現在這裡,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奉命攔截咱們。」陳耳見宋軍被壓制住了,不禁歡喜的道:「擊潰了他們,隨後咱們兵分兩路,一路去燒毀宋人的戰船。
失去了戰船,宋人哪來的補給?
從這裡到廣南西路何其遠,宋人補給不便,只要城中堅守數日,宋軍軍中缺糧,定然會敗退。
隨後咱們一路追擊至升龍城,和城中的大軍成犄角之勢。到了那時,宋軍進退兩難,大勝就在眼前。」
「那排骨宋將還沒死!」
有人在驚呼。
陳耳皺眉,「不必擔心升龍城的防禦,宋人的水軍上次炸塌了城牆之後,陛下就令下重新加厚修整過了,宋人要想攻破,那就拿人命來填吧,傳我的軍令,斬殺宋將者,賞錢千貫!」
「排骨宋將殺出來了!」
那個聲音依舊在不斷響起。
陳耳看了一眼,就見常建仁率領倖存的兩百餘悍卒已經衝殺了過來,距離百步不到了。
「負隅頑抗!」
陳耳淡淡的道:「絞殺他!」
麾下有悍將帶著百餘精銳沖了過去。
只是一個照面,所謂的悍將就在常建仁的長刀之下變成了屍骸。
「果然厲害!」
陳耳淡淡的道:「準備竹竿,斬殺排骨宋將后,懸首示眾!」
這是打擊敵軍士氣的手法,和宋軍斬殺敵將后要高呼萬勝異曲同工。
「沈安被宋人贊為狄青后的第一名將,某本以為其人有何本事,可如今看來卻不然。」
陳耳能統帥大軍來援,自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他的分析讓眾人不禁側耳傾聽。
見到眾將的動作后,陳耳微微一笑,繼續說道:「若某是他,就會在此刻派出騎兵來增援水軍,至於升龍城,盯著就是了。」
有將領笑道:「那沈安大概以為靠著水軍就能擋住我軍的增援,太過自大了,如今也算是自食其果!」
眾人一陣大笑。
「排骨宋將又殺出來了。」
陳耳面色發黑,踮腳看去。
他派出的精銳此刻已經死傷大半,剩下的十餘人被一人追砍,竟然無人敢回頭。
那追砍的宋軍赤果著上半身,全身浴血,看著兇悍異常。
他追上潰兵就砍殺,那長刀快的讓人目不暇接。
「宋將來了!」
一聲尖叫后,有人竟然往邊上逃。
「站住!」
陳耳怒道:「不許退!」
在冷兵器時代,臨戰如何指揮是個大問題。
擊鼓為號,這個不錯。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這便是以鼓為號。
還有什麼鳴金收兵。
以及牛角號。
其中牛角號以聲音傳播遠,不易被混淆而著稱。
但這些都容易出現偏差,最穩妥的就是旗號。
中軍有大旗,大旗按照事先的約定搖動,代表著某種意思。
而各軍見到旗號后,馬上就搖旗回應,表示收到。
這就是搖旗和應旗,軍令就傳達下去了。
而大旗是跟著主將移動,一旦大旗後退,或是大旗倒下,全軍就像是無頭之蛇,不戰而敗。
所以主將和大旗都不可輕動。
陳耳知道自己只要一動,對面的宋軍就敢說自己被那個排骨宋將給斬殺了。
「殺了他!」
他拔出長刀在嘶喊著。
剩下的一隊軍士撲了過去,此刻前方的交趾人也發現了這裡的不妥,他們在飛奔趕來。
那隊軍士只攔截了片刻,那個紅色的身影再度出現時,雙方再無阻礙。
五百悍卒,讓最安全的大後方變成了殺戮之地!
那雙紅色的眸子里全是瘋狂之意。
「跟著某,斬殺敵將!」
「殺了他!殺了他!」
陳耳面色蒼白的呼喊著。
只是一刀,撲上去的交趾人就轉圈倒下。
交趾人傾巢出動,陳耳壓根就沒想過留什麼預備隊,準備一戰了結了對手。
所以當常建仁拖著長刀疾步跑來時,他傻眼了。
他想跑,但只要他一跑,常建仁絕對會一刀把旗手給剁了。
大旗一倒,佔據優勢的局面頃刻就會逆轉。
在以後,金人崛起時,以少勝多靠的是什麼?
靠的就是鑽心戰術。
直接往遼軍主將的方向殺去,別管什麼謀略,只管殺。
只要敵將潰逃,敵軍就會潰逃,隨後就是一場追逐戰。
金人就是靠著這麼一套不講理的戰術發達起來的。
而今常建仁提前把他們的這個戰術用了出來,對象卻是交趾人。
鮮血浸泡著身體,在各處匯聚,一縷縷的往下流淌。
常建仁很累,他甚至需要拖著長刀來節省體力。
當跑到陳耳的身前時,他想跳起來,卻發現雙腳發軟。
陳耳一刀迎面砍來,常建仁舉刀格擋。
鐺!
常建仁連退幾步,陳耳獰笑道:「某殺了你!」
力竭的常建仁不會是自己的對手。
陳耳連續揮刀,常建仁步步後退,而其他人攔住了衝殺過來的宋人。
常建仁連退十餘步,只覺得身體里又多了一縷力量。
他奮力舉起長刀,就如同無數次練習時的那樣,揮動……
這一刀快的陳耳都沒反應過來,他甚至還準備躍起揮刀,這樣能逼迫力竭的常建仁棄刀,隨後斬殺他。
直至被梟首時,他的臉上依舊殘留著即將斬殺排骨宋將的興奮。
常建仁跪地喘息,然後一手拎著人頭,一邊追殺過去。
旗手扛著大旗在跑。
常建仁揮刀,旗手撲倒。
大旗隨之倒地。
戰場有一瞬的寂靜。
「軍侯……軍侯斬殺敵將,軍侯奪旗……軍侯斬將奪旗!」
宋軍瞭望手的聲音在打顫,他覺得望遠鏡里看到那些將是自己一生都無法忘懷的畫面。
渾身被鮮血染紅的常建仁緩緩回身,然後瘋狂的舉起人頭,奮力搖動……
「萬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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