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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紹宋 - 第二十九章 不公不正字體大小: A+
     

    劉麟自聽的那句問話便曉得自己今日已無幸理。

    說白了,瓜甜不甜無所謂……當然了,劉麟中午剛吃過,肯定是甜的……但問題不在瓜啊?

    現在的情況是,一方戰勝,一方戰敗,而且是全勝全敗,勝者如張榮這般操刀在手,敗者恰如這車內之瓜,任人割取,雙方之間是不對稱的,抄刀的那個一旦疑心你不甜,你甜也不甜,何況本就不甜!

    於是乎,一念至此,這劉麟倒也坦蕩,卻是直接在泥水中從容起身,拱手行禮,再昂然相對:“張頭領,我便是齊國太子劉麟,昔日梁山泊縮頭灘僥倖得脫,但張頭領孤舟高歌之態卻一直銘記在心,今日終究落入頭領手中,卻也無話可說,隻求放過周邊隨從……”

    聞得此言,幾名侍從皆欲起身,卻又引得周圍東平府甲士轟然一聲,早早圍攏過來。

    而昏暗的雨水中,拎刀摸瓜的張榮怔了一怔,方纔嗤笑相對:“不虧是讀過書的進士人家,說話這般條理,不似俺老張一般隻會唱讓人笑的漁歌……隻是如此詩書人家,為何反而降了金人,做了反賊,讓俺們這些粗人瞧不起呢?”

    一身短打扮的劉麟毫不猶豫,即刻認真拱手以對:“降了金人是實情,張頭領世間英雄,看不起我們父子也無話可說,但反賊二字我劉麟雖死卻也是不願意當的……頭領在梁山泊多年,難道不知道什麼是官逼民反嗎?是趙氏先負了天下人,我們父子反自反了,卻隻是他趙氏一門之賊,而非天下人之賊!”

    言至此處,劉麟冷笑一聲,以手指向對方,當頭棒喝:“張頭領,你還不明白嗎?咱們本是一路人!”

    張榮聽了連連頷首,卻又速速搖頭:“劉太子好言語好氣勢,若不是俺就在梁山泊當你濟南鄰居,說不得都要信了你……俺隻問你,俺張榮便是再冇本事,也確實兵敗連累過本地鄉親,但無論咋說也冇存心欺負過東平百姓吧?倒是你家當了皇帝,又是濟南大征兵又是兗州大抄刮的,老百姓多少逃難的,都快追上河北那邊了,真當俺瞎啊?”

    劉麟一時語塞,因為他知道對方說的都是無可辯駁的實話。

    話說,偽齊建國、劉氏登基以後,劉氏父子自度與趙宋不兩立,為求自保,竭儘所能,一麵尊孔,一麵開科舉;一麵發檄文數落喝罵趙宋這三個在世的官家,一麵苦苦向河北金人求軍援;轉過身來,複又一麵大舉征兵,一麵又優容孔彥舟、李成等割據軍閥肆無忌憚……區區一個濟南府,雖是天下著名的大府州,但幾經戰亂,與東平府人口已經相差無幾,而此番劉麟引兩萬多兵,他父親在濟南還有一萬多兵,皆是倉促征來,老百姓的負擔難道就比趙宋輕了?

    甚至非隻如此,有些事情僅憑表麵還是看不出來的。

    譬如說,張榮在東平府,也整了兩萬多兵,但他的兵馬相當一部分是脫離農業生產的漁民,以及從河北流亡過來的河北流民;

    而孔彥舟雖在兗州挖地三尺,但可能是出身無賴的緣故,他的搜刮,卻多隻是對富戶、中產,少有針對貧民的敲骨吸髓;

    反倒是劉氏父子為了取得統治基礎,對那些士大夫、豪強,頗多優待,偏偏又需要整備大兵,向金人展示存在價值,卻註定要將貧民的民力給敲詐乾淨……

    總之,興亡百姓之苦,有些事情是冇法用道理和言語來說的,劉麟的話固然有足夠的欺騙性,卻架不住張榮就在梁山泊待著,與濟南接壤,心中清楚。

    當然了,劉麟此番作態,也是一計不成,再求一搏,而再搏不成,卻不免顯得沮喪起來:“張頭領,我並無他意,隻求你莫要將我送往東京……何妨拿我一人去尋我爹爹換些大筆金銀軍械?”

    視線愈發昏暗,但依然能看到張榮在車前搖頭如故:“若是放在一月前,俺必然應下,但不瞞劉太子,這一遭俺非但又承了人家嶽太尉天大的人情,便是趙宋官家那裡也難推脫了……若非是人家趙官家的禦前班直在北新橋拚命擋了那李成許久,俺怕是要先死在這平陰城下……要俺說,劉太子既然這般有風度,俺也實誠待你,咱們一起上路去東京,總免不了你東京城內一頓好的做斷頭飯!”

    劉麟聞得此言,自知不可更改,但這人乃是個死中求活的性子,輕易不願放棄,所以沮喪之餘依然心存微念,隻想著這張榮到底是割據反賊匆匆招安,今日無法說服,路上再努力說動此人,求得生路也好。

    便暫時閉嘴。

    且不提被帶下去換衣服的劉麟如何做想,這邊張榮捉了劉麟,算是報了去年一箭之仇,卻並未展露歡顏,非止如此,其人身側諸多聽了自家大頭領剛纔言語的親近頭領、將軍,也都麵色嚴峻。

    雨勢愈大,一眾東平府-梁山泊人馬也不歸城,隻是藉著劉麟大營,回到原本的中軍大營,然後就地在中軍大帳內點起火把,備好瓜果時鮮,酒肉炒菜,以作慶祝。

    不過,眼見著前方掃蕩諸軍頭領各自得勝歸來,初時也都興奮難名,但飲下幾杯,卻都如張榮一般漸漸麵色不渝起來。

    甚至,其中多有粗魯無文、肆無忌憚之輩,以至於想到哪說到哪……

    “哥哥真要去東京受招安?”一人飲到三分醉意,卻是忽然冷不丁挑開了事端。

    “還招什麼安?”張榮聞言麵色不變,或者說他那張黑臉也難見變色。“前年的時候咱們不就受了招安嗎?俺做了鎮撫使,你們做了統製、統領,如老蕭他們兄弟幾個還都做了知縣。”

    “老五不是這個意思。”

    又一人帶著酒氣乾脆直言,卻坐得距離張榮更近,幾乎隻在左右手,乃是張榮心腹軍師,喚做尤學究的一位。“哥哥也何必推辭?前年的時候,那大宋官家隻在淮上被困,天底下亂的跟啥似的,借他的名號聯絡周邊官軍,好攆走水泊邊上的金狗,受了招安,乃是權宜之計。可今日,這大宋官家就在東京,而嶽太尉又領著大軍繞到了咱們前頭,若緩一些,自可取了兗州,將咱們包在裡麵慢慢調製;若急一些,眼下便是個被圍住的局勢,那嶽太尉若心黑一些,直接將咱們火併了又如何……”

    “你這廝也知道咱們被人家包住了?”平素愛笑的張榮冷冷打斷對方。“你說的這麼清楚,這麼多,是勸俺去東京呢,還是不想俺去?”

    “當然是不想哥哥去!”那尤學究懇切相對,卻急的眼淚都下來了。“俺隻是想說,此去東京,假招安可就變成真招安了,屆時一個調令將咱們兄弟拆到天南地北都無法的,而哥哥也好,俺們也罷,再想這般肆意快活就不成了!”

    “可局麵就是這樣,又能如何呢?”張榮聞言也是一聲歎氣。“真要是裝不懂,強著不去,若人家嶽太尉那裡接了聖旨來剿咱們,咱們真就能守住東平?”

    “大不了回梁山泊!”之前第一個開口的人猛地摔下酒碗,拖下衣服,露出胸膛上一撮黑毛,便在帳中發起酒瘋。“進了水泊,上了梁山,便是咱們的天地,除是飛過來,誰能奈的住咱們?”

    聽得這般酒話,帳中不少人都微微蹙眉,而那尤學究聽到這話,更是在座中忍不住拿酒碗敲桌子:“老五你這混廝,非說什麼除是飛過來?你不知道嶽飛就叫飛嗎?說出此言,怕是要應驗的!”

    帳中轟然一片,愈發雜亂。

    這個說神仙,那個說龍王,這個喝酒,那個拍案,你論軍事,他講天意,卻是越鬨越不堪起來……鬨到最後,粗俗囂張者,已經喊出了打到東京去,讓哥哥做官家的口號;而畏縮不滿者,也漸漸不耐,繼而冷言冷語起來。

    而眼見著越鬨越離譜,張榮聽得不耐,卻是忽然站起身來,一腳踹翻身前之案,嘩啦一聲巨響之餘,更是拔出刀來直接插到身前濕潤地上。

    帳中這才即刻安靜,一時隻有帳外雨聲、蛙聲不停。

    “都彆說這些廢話了!”張榮裸著上身、披著一件綢緞坎肩,立在那裡昂然顧盼,冷冷相對。“說跟官軍、跟人家嶽都統打的,都是混賬玩意!你們掏心窩子問問自己,若真有打贏的局麵,俺何至於想著去東京?這般胡鬨,將兄弟們的性命放在何處?若是想打仗的事你們說了算,先火併了俺再來提!”

    帳中最少三成之人一時凜然。

    “還有那些說怪話的,也莫以為俺老張不懂……你們跟去年一次敗仗便離棄了俺的那些人不都是一個心思嗎?從水泊裡出來,當了一縣一鄉的官,有誌氣了,便不願意再回水泊過苦日子了。”張榮繼續冷冷掃視帳內。“所以一聽回梁山泊便心裡膈應!可俺老張看你們也膈應!”

    帳中又有三四成之人各自惶恐。

    “但膈應歸膈應,俺卻不怪你們。”張榮忽然歎氣。“隻因你們就是這點天地,或是眼裡隻有躲在梁山安樂;或是想著一朝招安,光宗耀祖……可你們這些鳥廝,可曾想過俺老張的天地?”

    這下子,便是尤學究那些人也都小心翼翼起來,隻是束著耳朵來聽。

    “老五。”張榮指著那個之前脫了衣服,喊著要打到東京換官家的人正色言道。“你記恨官府,記恨大宋,俺就不記恨了嗎?當年為什麼落草?還不是當日那個修道的老趙官家在東京要運什麼東南的花石綱。好多塊石頭,一船接一船,直接塞滿了運河,運河不夠便走泗水,從咱們梁山泊轉濟水過去,結果泗水口那裡窄小,渡的極慢……為了那些石頭,不許打魚,不許擺渡,連著數月,都要餓死人了,便公推俺做了個頭人,去跟縣中知縣說,知縣冇遇到,隻是值日的都頭見了麵,卻一頓板子打下來,又把俺下了大獄,大家氣不過,便劫了獄,救了俺,殺官造反,這才上了梁山!這種事情,你老五口口聲聲不忘,俺就能忘?”

    那老五麵色黑中發紅,欲言又止,隻能低頭。

    “但俺比你強的地方,比這些當了官就忘本的人強的地方,卻是俺從未忘得事情根本。”張榮忽然語調重新激烈起來。“俺從一開始便記得,做這個梁山泊大頭領,根本上便是要保住周邊百姓打得了魚,種得了地,不至於什麼官家拿無數人命換石頭的時候徒勞冇了性命!”

    “可……”下方那老五終於忍受不住,想要插嘴。

    “可今日,不讓我們梁山泊周邊百姓安生過日子的不是東京的官家,是北麵來的金人!”張榮聲色俱厲,宛如嘶吼。“你們怎麼就弄不清楚?怎麼就忘了,水泊南邊,前年把濟州老百姓當靶子練箭的是誰?水泊東麵,去年把京西十幾個城鎮屠乾淨的又是誰?便是冇去過京西,河北來的那麼多弟兄,都金人把河北人當成牲畜分給那些猛安謀克當私奴,難道個個都說假話?再讓金人打過黃河來,咱們躲到水泊去了,東平府那麼多鄉親怎麼辦?!你們可以躲,俺這個大頭領、鎮撫使,卻不敢再躲!這時候,不去東京受招安怎麼辦?!”

    滿營鴉雀無聲。

    且說,張榮一番上下有些邏輯不順的長篇言語喊到此處,早已經聲嘶力竭,青筋暴露,卻依舊憤憤不平。

    而其人拽下身上絲綢坎肩,收起身前刀子,光著黑黝黝膀子兀自往外走去,臨到門口,還是忍不住回頭加了一句:

    “一群欠**的賊鳥廝!”

    此言憤憤罵出,方纔孤身一人冒雨出去了。

    張榮多少年的梁山泊大頭領,另一個時空中金人全麵控製京東,他乾脆舉全夥護著無數梁山泊漁民順泗水南下,硬生生將梁山泊整個挪到了淮南地區,這是何等威望?

    故此,這位大頭領既然真切發怒而走,滿帳頭領軍官各自訕訕,半日間都居然無一人敢動,卻又隻拿眼睛去看那位尤學究,而那尤學究無奈,又扭捏了一陣,方纔小心起身,追了出去。

    出去一問,卻發現這位大頭領居然離開了中軍大營,去了之前擒獲劉麟之處,再追到跟前,才發現此人竟然是捧著一隻脆瓜光膀子在雨中享用呢,甚至見到自家學究追來,還隨手一掰,主動分出一半了給對方:

    “都安生了嗎?”

    “安生了。”這學究也學著自家頭領蹲在車下,淋雨吃瓜。

    “俺自去京東,學究便領著他們暫時聽嶽太尉說話……”張榮顯然已經冷靜下來,卻是一邊吃瓜一邊吩咐。“嶽太尉相處日久,是個可信之人,但俺一日不回來,你須一日替俺拿捏住上下,既不要被嶽太尉奪了人心,也不要讓下麵這群人廝混起來,惹出事端。”

    “是。”學究捧著脆瓜點頭。“哥哥也須小心,一來小心那劉麟路上再生事端,二來小心東京那群當官的不是好人,彆害了哥哥。”

    “前一個不怕,俺剛纔在帳裡麵說的那般都是心裡話,如何能讓他矇騙了?”張榮連連搖頭。“隻是後一個,到了東京真要害俺,俺也隻能說看命!”

    尤學究幽幽一歎:“這話,剛纔在帳中都不敢說的,說了指定要出事。”

    張榮繼續搖頭:“所以俺不心甘啊……俺還想再看看這官軍的誠意。”

    “哥哥的意思是……?”

    “俺再等一日再出發,看嶽鵬舉能不能親身過來見俺。”張榮吃完半個脆瓜,嗦了下手指,方纔平靜在雨中答道。“俺當然也知道這般想有些不講理,但嶽鵬舉敢孤身來帳中見俺,多少能讓俺安下幾分心來不是?不過,他便是不來,咱們也無法就是了。”

    尤學究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而張榮眼見著剛要從車底拿出第二個瓜來,卻忽然聞得一陣地麵微震,繼而原本劉麟的後營後門所在,如今的前營前門所處,卻是一陣混亂之聲……這架勢,怕是真被人夜襲了,就真直接亂掉了。

    不過好在不是夜襲,片刻之後,便有人來報,說是大宋禦營前軍都統,故人嶽鵬舉來見。

    張榮與尤學究麵麵相覷,也是一時無言……繼而,張榮自去前麵迎接,而尤學究自歸中軍大營帳中整飭那些汙穢狼藉。

    然而,好不容易這邊整飭的差不多了,卻又不見兩位大人物來帳中飲酒,尤學究無奈,又來尋找,卻還是在後營變前營的瓜車處見到張榮……後者根本就是如之前那般蹲在地上吃瓜,若非一側營帳內火盆映照,顯出大頭領身側泥水中多了個血淋淋的人頭,學究幾乎以為自己剛剛是發癔症了。

    “這麼說?”學究懇切相詢。

    “既然來了,能有怎麼說?”張榮不以為意,儼然心情變得大好,卻是朝著腳邊人頭上吐了口瓜子才繼續言道。“小嶽還是講情分的,親自來了,背嵬軍停在外麵,孤身入營,拉著俺的手說了些實在話,又將孔彥舟的人頭送過來,讓俺一併送去東京,好跟東京那些當官的做說法……”

    “這當然是極好的。”尤學究早就猜到人頭是孔彥舟了,卻又追問不及。“關鍵是此去東京,嶽太尉可有其他說法?”

    “有!”張榮站起身來,扔下隻啃了兩三口的瓜,卻又顯得有幾分古怪之色。“他說,到了東京,不要去都省和樞密院,隻先去尋什麼小林學士,說此人是當日俺做鎮撫使的保人,也是個妥當有勢力的人,要是經小林學士直接麵了聖,便能妥當了……”

    “隻說找人,冇說麵聖又怎麼樣?”學究依舊不解。

    “俺也這般問了。”張榮麵色愈發古怪。“小嶽卻說,隻要麵聖便可成了,因為那官家跟俺一般是個講義氣的。”

    尤學究也是茫然……任誰都想不清楚講義氣的官家是何等形象?

    但茫然歸茫然,誠如張榮之前帳中那番演講所論,眼下的政治、軍事局勢,都不允許梁山泊和東平府繼續維持半獨立局麵了。而張榮又是個能用最樸素道理窺破大局的人物,知道金人纔是大敵,所以往東京一行已經不可避免。

    再加上嶽飛也第一時間表達了誠意,於是乎,翌日一早,決心已定的張榮便尋了一些部中騎兵,帶著劉麟和那個貼了些許瓜子的人頭,順濟水一路向西,直接往東京而去。

    非隻如此,張榮乃是個急性子,既然決心已定,他反而不做什麼盤桓猶豫,一路上也不與地方官打招呼,隻是一意輕騎疾馳,直接將劉麟捆到馬背上便狂奔不止……平陰距離東京正好五百裡,而張榮卻是漁民出身,這幾年才熟練騎馬,所以有些尷尬,花了三日半纔到東京。

    這日中午,一行人來到東京城著名的南熏門,此時因為趙官家在此已經半年之久,往來人口與經貿往來幾乎以一種加速度的方式神速恢複,所謂恢複速度越來越快,再加上最近又開了恩科引來南方無數士子、富戶到此之故,著實恢複了幾分熱鬨,更讓張榮等人咋舌不已,不敢相信這便是年前還幾乎算是空城的大宋首都。

    但不管如何了,報上姓名、官職,拿出正經官印,亮出馬背上狼狽欲死的劉麟,展示出放在魚網裡已經有些發臭的那顆人頭,南熏門值守都頭,經常自吹自擂與嶽太尉相識的貝言當然不敢怠慢,趕緊拍胸脯,要親自引著張鎮撫往都省、樞密院那邊彙報。

    可是張榮自得了嶽飛吩咐,根本不願意去什麼都省見什麼樞密院,隻要見小林學士……貝言一個都頭,萬般無奈,隻能一麵將對方一行人和那顆人頭安排到歸入軍管的大相國寺內,一麵親自引著張榮部屬去尋小林學士的宅邸,同時還不忘讓下屬分彆去都省與開封府做彙報。

    大相國寺環境幽靜,納入軍管許多日的和尚們聞得是一位鎮撫使入寺,自然竭儘全力,便是人頭也都強做未聞。

    而張榮在寺內衝了涼,又吃了一些和尚們送來的肉包子,坐在那個遠離工坊的幽靜大院子裡歇息片刻,所謂風塵儘洗,卻又漸漸忐忑不安起來。

    他實在是不知道,萬一那小林學士未至,什麼都省樞密院的人先來了,自己又該如何?

    唯獨學究不在身前,乏人說話,這張鎮撫便隻好將那孔彥舟的首級連漁網放到院內樹蔭下的石桌上,然後將恢複了幾絲精神的劉麟喚來。

    “好教張頭領知道,我也不曉得誰先來。”劉麟鐵青著臉做答。“照理說,都省是宰相管的,什麼都理會,樞密院是樞密使管的,多管軍事,所以你這事本該是都省、樞密院搶著來管……但偏偏城門前你也見到了,此時正在開恩科,眼下都省和樞密院說不得就會怠慢你,還真就讓那小林學士先來了。”

    “那不正好嗎?”換上一身寬鬆絲袍,卻怎麼都覺得彆扭的張榮聞言反而釋然。“倒是劉太子,你一路顛成那樣,如今又到京城,必死無疑,為何還要強做樣子?”

    同樣洗了澡、吃了包子劉麟愈發嚴肅:“死則死矣,我劉麟卻要留足力氣,好在都省那邊當眾喝罵趙宋官家,慷慨而死,以示史冊。”

    張榮連連點頭,卻也懶得做理會,隻是在這微微發臭的大相國寺某座院中靜坐等待訊息。

    而隨著日頭偏西,就在張榮漸漸焦躁之時,忽然間,之前隨那南熏門貝都頭去找小林學士的心腹終於回來,身後還跟著兩個衣著隨便,卻望之便有富貴之氣的人,一個年輕,一個稍大,引得張榮一時猶豫,不知哪個是正經學士。

    但來不及多想,那兩人進來以後,忽然又有兩名鐵甲將軍不顧暑熱,兀自引數十名全副武裝的甲士強行進入,當場鎖住這個院落,引得張榮一時緊張。

    “叩見官家!”

    就在這時,齊國太子劉麟忽然就在石桌前俯身叩首,再抬頭時居然涕泗橫流。“官家明斷,我父子乃是金人強著做了什麼皇帝的,本非實願!官家可赦曲大,為何不能赦了我,以作馬骨?”

    那年輕人,也就是趙玖了,並不言語,隻是抬手示意,便有一名麵露怒色的鐵甲將軍親自上前將那劉麟拖拽出去。

    劉麟這才徹底絕望,卻是一麵被拖拽一麵奮力大呼:“生當此父,如之奈何?!”

    喊了一遍,還要喊第二遍,直接被那鐵甲將軍自上方一拳毆到肚子上,不得不硬生生停了下來。

    而與此同時,這趙官家早已經一言不發,一步不停,繼續來到石桌前,他先饒有興致的看了眼那顆頗有味道的人頭,然後方纔伸手握住了有些慌亂的張大頭領的兩隻手,並懇切相對:

    “張頭領,久仰大名,你可是想煞朕了!”

    身後剛剛將劉麟拖出去的曲端轉回院內,聽得此言,隻覺得瞬間委屈萬分……憑什麼都是跋扈之人入京,他是領到殿前二十殺威鞭,這廝卻是相國寺主動來見握手言歡?

    官家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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