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許笛笙後來跟我說了實話，他一直想讓兒子去學柔道，不過小翼根本不感冒，許笛笙心裏挺耿耿於懷的，結果小翼逃了一回學，就被他抓住了機會，」千伊眉飛色舞地道：「雖然許笛笙說，許家的孩子，總要會一點防身的本事，他自己從小也是這麼練出來的，不過，我家小翼真不喜歡這些。」

某個小區花園裏，溫暖的陽光灑到一片草地上，千伊坐在一張長椅上，正在同沈延聊得起勁。

沈延伸了伸懶腰，隨即表達出自己對許笛笙教育方式的認同：「等萱萱再大一點，我也得讓她學柔道，把身體練得棒棒的，以後大了，走到哪裏，都沒有男生敢欺負她，就算沒有爸爸也不怕。」

千伊被他的話觸動了一下，轉頭看看沈延，體會到了他話語中的傷感。

沈延早已經出了院，正在家中休養，每隔一段時間，他會去醫院做透析，就這樣周而復始。

此時的沈延，與當初為了譙喬星途不滅，三番五次跑到千伊辦公室的那個難纏又帶點狡猾的經紀人，完全判若兩人，因為這一場病，沈延消瘦得非常厲害，但似乎變化更大的，是他言談舉止間的氣質，沈延已經完全沒有了以往的自信甚至小狂妄，總讓人感覺，眼神中充滿了迷茫和頹喪。

「這幾天感覺怎麼樣？」千伊輕聲問道。

「就這樣唄，半死不活的，」沈延自嘲地道：「大概我註定就是個廢物，就算再怎麼努力，爬到一半，總要摔下來，跌得慘不忍睹。」

千伊立即阻止：「不要這麼說自己，你不過是生了病，不是說，你加入許氏的經紀公司，沒多久就捧出新人了嗎，許笛笙還誇過你。」

沈延這時竟放聲大笑：「老闆還誇過我？」說到這裏，他用手使勁地搓了搓臉：「我真想干出一番事業，我已經欠了你們那麼多，總想着，自己又不是什麼蛀蟲，一定要還給你們。」

「那就好好養病，我們等你還，」千伊鼓勵道：「我都沒想到，會有你這麼個八面玲瓏的弟弟，也不知遺傳了誰的基因。」

「你別瞧我臉皮好像比城牆還厚，到處跟人諂媚，也不怕丟人現眼，其實我從小內向又自卑，那時候媽媽一天到晚出在外頭打工，我被送進寄宿幼兒園，就因為媽媽沒空照顧我，全身都破破爛爛的，從老師到身邊的小朋友，都瞧不起我，那時候，一到幼兒園，就想躲進角落藏起來，可又不敢跟媽說，實在怕看到她哭。」

「我們差不多哎，」千伊笑起來：「那時候千家是我的地獄，我被他們當成了仇人，莫名其妙就會被打罵一頓，經常被關小黑屋，整天提心弔膽，直到被一個人扔回了鄉下，現在想起來，還像是做不完的噩夢……算了，不提了。」

「真沒想到，你比我還慘，」沈延轉頭看着她：「至少回到家裏，雖然媽媽總是凄凄慘慘，至少會為了做一口熱飯，你看，我的願望多低。」

千伊嘆了口氣：「我又不是沒事來跟你比慘的，不過，咱們話題好像有點偏了吧。」

「對啊，剛才說什麼來着？」沈延背過雙手，抱住自己的頭，似乎認真地想了好一會，轉頭問千伊：「你恨媽媽，是因為她以前拋棄了你？」

沒想到沈延會提出這個問題，千伊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雖然不能理解她當初為什麼要不辭而別，但是，我並不是一開始就恨她，我為她編了好幾個不得已離開的理由，卻一直相信，她是從心底愛我的，媽媽這個角色，曾一度是我心靈的救贖，當年被千百厲，就是我那個所謂的父親，丟回鄉下的時候，我還在期盼，也許有一天，媽媽會來，然後把我接走。」

「其實媽媽帶着我也不容易，」沈延注視着遠處已經開始湧進孩子的兒童遊戲設施：「她那時候一天打幾份工，才勉強能夠維持我們兩個生活，不過誰要生了病，就得餓肚子了，我印象最深的，還有經常要搬家，因為常常會欠房東的錢，有一回，因為房租的事，媽媽差點被色房東欺負，被房東太太發現，結果大半夜，我們母子倆提着箱子，被趕到了大街上。」

「為什麼沒有聽過你的父親？」千伊不解地問。

沈延攤了攤手：「我記得跟你說過的，我從小沒見過那人，媽媽也是避而不談，好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以為自己是孫悟空，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千伊被逗得笑了起來。

「姐，真不能原諒媽了？」沈延卻沒有笑，轉頭瞧著千伊：「不是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嗎？這段時間，先是萱萱生病，又是我生病，你不知道，媽一下老了好多，她不說出來，可我知道，媽心裏很苦。」

千伊在心裏哀嘆，不管怎麼說，沈晚生了她，她哪有資格對自己的生母說原諒，只是沈晚與她之間，始終欠缺了一份母女之情，真是勉強不來。

「沈延，你和程育的事情，現在處理得怎麼樣了？」千伊岔開了話題，關於她和沈晚的關係，是千伊無法觸碰的話題。

看了眼千伊，沈延低下頭道：「她死活要房子，反正我不會給，離就離吧，只是，她別想瓜分我這個快死的人半點油水。」

「胡說些什麼？」千伊立刻喝住沈延：「許笛笙正在幫你找腎源，或許很快就有結果，而且，不是說現在透析的效果不錯嗎，不許灰心喪氣！再說什麼死，我要生氣了。」

「誰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什麼三長兩短，」沈延澀澀地一笑：「反正，我現在就跟程育僵著，不過吧，聽說她那個男人，根本就沒打算離婚娶她，就程育那樣的，還想做什麼闊太太，做夢去吧！」

「如果需要走法律程序，我幫你請薛芙的老公幫忙？」千伊注視着沈延。

沈延定了定，隨即搖頭：「最近沒這個精力，隨她折騰，反正我也無所謂，對了，如果我死了之後，程育要房子，姐，你記得…….」

「夠了！」千伊站起身來：「你的事自己處理，別賴上我！」

感覺到千伊有些生氣了，沈延果然沒有繼續往下說，忙拉了拉千伊的胳膊：「快坐，快坐，姐，彆氣了，要是傷著肚裏的小寶寶，姐夫非得恨死我不可，回頭不幫我找腎源，我就真抓瞎了。」

「沈延，好好養著吧，我們都會幫你，不過，也要靠你自己調節心情，老這麼胡思亂想，你難道準備，身體的病治好，心裏卻抑鬱了？」千伊不由勸道。

「呵呵，你別理我，我肯定是在家裏悶壞的，」沈延「噗」地笑了：「要不，我回去上班吧？省得在家裏，一個人越想越糟心。」

「我請教過醫生，如果身體狀況允許的話，上班也沒有問題啊，」千伊能夠體會沈延的心情，就算她前一段時間被困在家養胎，都快悶死了，何況沈延一個大男人：「不過，前提是不許太拼，適可而止。」

沈延忽然看向千伊：「姐，我怎麼就覺得好遺憾呢！」

「什麼？」千伊不解地問道。

「如果當時媽把你帶走，我們姐弟就可以一塊長大，肯定比現在的感情還要好，說不定，有很多事情都會變得不一樣了。」

沈延的話，讓千伊不由自主笑了起來，有很長一段時間，千伊也曾遐想過，如果沈晚不是不告而別，而且把自己也帶在身邊，至少，她不用看盡千家人的白眼，活得那麼痛。

不過，這畢竟是之前的想法，而現在，千伊卻覺得，也許這是老天給自己一番考驗……

千伊搖了搖頭：「不行，那樣我就遇不上奶奶，更不能跟我老公在一塊了。」

「不用跟我炫耀你們夫妻恩愛吧？」沈延故做不滿地道。

「沒辦法，已經成習慣了。」千伊忍不住笑了起來，實在是那種幸福和滿足感，總會不自覺地溢於言表。

「姐，真不跟我上去坐坐？」沈延又注視千伊半天，問了一句。

千伊抬頭看看沈延住的那幢樓，她剛才被許家的車送到這裏，是打電話讓沈延下來的，她不想在沈延家遇到沈晚，因為彼此都會尷尬，更是因為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下回吧！」千伊隨口道，她都有點弄不清自己的想法，明明是被沈晚傷透了心，卻又為何，在她面前坦然不起來。

沈延看看手機：「那我就不能陪你了，媽剛才去幼兒園接萱萱放學了，這小丫頭現在特別能吃，我得上去為她準備好點心。」

「有女兒真好。」千伊真的很羨慕，隨即又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其實想法跟許笛笙一樣，希望這一次是個可愛的女孩，這樣的話，她就可以好好呵護女兒，就像養育另一個自己一樣，為她遮風擋雨，不用在人生的一開始，便經歷家庭破裂的痛苦，然後幾經掙扎，才能尋找到自己的幸福。

沈延一笑：「那就生一個女兒唄！」說罷，沖千伊擺了擺手，往自己的住所走去。

千伊並沒有立刻起身，一直看着沈延提了自己帶來的補品和送給萱萱的禮物，消失在門禁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