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從來都不用刻意地去傳播,只要是萌芽,就會悄然滋生,像藤蔓一樣瘋狂地蔓延,迅速佔領所有適合它生長的地方。
茶樓酒肆,那些閑來無事,無聊至頂的人,終於有了可以津津樂道佐酒的消遣。
皇宮秘辛,皇后艷史,千絲萬縷聯繫的,還是他們心中敬仰的少年將軍,這是一個多麼勁爆的話題。
許許多多關於兩人的風流韻事立即噼里啪啦地在市井間炸開來,就像是丟進熱鍋里的玉米粒,洶湧地爆裂開。
那些流言繪聲繪色,被傳說得有鼻子有眼,俱是有人親眼所見。
紫禁城裡仍舊昏迷不醒的皇后,迅速被推上了京城的風口浪尖。百姓們忌憚皇位,不敢肆無忌憚,但是押韻的歌謠已經在孩童口中爭相傳唱。
褚慕白打馬走在街上,百姓在身後竊竊私語,孩童追在他的馬後齊聲傳唱那些他們自己都不懂含義的歌謠。在褚慕白一回身的時候,就立即一鬨而散。
褚慕白有些心慌,他自己問心無愧,但是他擔心陌孤寒會疑心月華。
他一直在猶豫,是否應該向著陌孤寒解釋,免得他先入為主,但是又怕自己越描越黑,適得其反。
可惜他還在猶豫不決的時候,那些流言已經轟轟烈烈地繞過紫禁城的高牆,蔓延進宮裡去。
最初的時候,這些亂七八糟的流言並沒有傳進陌孤寒的耳朵里。但是後宮里的人,那是唯恐天下不亂,怎麼會放過這種可以打壓月華的好機會?
泠妃聽下面宮人含翠繪聲繪色地一通比劃之後,立即欣喜若狂地跑去了太后的瑞安宮,然後添油加醋,繪聲繪色地講給了太後知道。
她滿心期待,太後會勃然大怒,然後氣勢洶洶地去找陌孤寒,降罪褚月華。
太后雖然不待見月華,更是因為陌孤寒這些時日里的不眠不休,任性妄為而有所遷怒,恨不能除之後快。但是此事卻是關乎皇家的顏面,她更不想陌孤寒會為此承受打擊,因此立即義正言辭地斥責泠妃不要胡說八道,傳播這些流言蜚語,壞了皇室臉面。
泠妃被劈頭蓋臉一頓訓斥,心裡不服氣,泱泱地回到椒坊殿,哪裡肯善罷甘休?
含翠上前殷勤侍奉,意在討賞,見她一臉悶悶不樂,小心翼翼地問起緣由,立即挖空心思,幫她想了一個更高明的方法。
宮裡有流言,自然就有傳播者,哪個宮裡也是不例外的,這樣沸沸揚揚的消息自然有人私下偷偷議論,推波助瀾。
泠妃一大早起就不由分說地命人將那些嚼舌根子的宮人當場杖責十個板子,折騰出不小的動靜。
而且,地點就在陌孤寒下朝的必經之路上。
宮人們打板子,那是要裙子一撩,扒了褲子的,當著眾人的面,疼也就罷了,咬牙忍忍就過去了。但是這當眾赤身裸、體的算是怎麼一回事兒,挺大的姑娘家以後還怎麼見人?
因此幾個宮人簡直魂飛魄散,全都哀哀央求,拚命磕頭認錯。
這動靜自然也就不小。
陌孤寒恰好就在這個時候經過,見宮人們哭爹喊娘地哀聲央求,泠妃大發淫威,當場就沉了臉:「泠妃,這是怎麼回事?」
泠妃早就接到含翠使來的眼色,知道陌孤寒過來了,佯作驚慌失措地跪下請罪:「驚擾聖駕,妾身有錯,懇請皇上恕罪。」
陌孤寒微微蹙眉:「宮人們犯了錯,儘管交給嬤嬤們處置,要打要殺隨便。在這大庭廣眾之下,成何體統?」
泠妃吞吞吐吐:「實在是這些宮人捕風捉影,滿嘴胡說八道,如今傳揚得整個後宮沸沸揚揚,丟失了皇家顏面。妾身不得不當眾小懲大誡,以儆效尤。」
陌孤寒記掛著月華,沒有心思管後宮里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沉聲不悅道:「傳播謠言,霍亂宮廷,直接交給慎行司就好,免得鬼哭狼嚎的鬧心,耳根子也不清凈。」
泠妃跪在地上,不急不慌道:「事關皇後娘娘清譽,妾身不敢草率處理,就是要殺一儆百。」
轉身欲走的陌孤寒猛然轉過身來:「你說什麼?」
泠妃這時候方才猛然醒悟一般掩住了嘴:「沒,沒說什麼?」
陌孤寒的朝靴在她的跟前停頓了下來:「她們是在胡說八道什麼?」
泠妃身子一個瑟縮,低聲囁嚅道:「啟稟皇上,如今宮裡乃至整個京城都已經沸沸揚揚,都是在說皇後娘娘和褚將軍的,各種不堪入耳的話都有。」
「什麼話?」陌孤寒面色一寒,渾身迸發出駭人的寒氣。
「好像,好像是說,皇後娘娘與褚將軍兩人在楓林里,其實已經私定終身,兩人經常出雙入對,格外恩愛。京城裡有許多百姓都親眼見過。所以,皇後娘娘出事,褚將軍才會這樣心急如焚,不顧自己的性命,擅自闖宮。還有......」
「夠了!」陌孤寒猛然間打斷泠妃的話,已經沉了臉色,怒氣翻湧,轉身拂袖:「這些宮人的確該打,再加十個板子,打殘為止。」
泠妃見陌孤寒怒髮衝冠,心中愈加得意,喜形於色:「是,皇上。」
陌孤寒已經大踏步而去,怒聲吩咐榮祥:「速傳褚慕白進宮!」
榮祥早就聽到了宮人之間的議論,藏著掖著,沒想到還是被泠妃給捅破了,捶胸頓足,心裡也忐忑不已。
旨意飛速傳下去,褚慕白接到口諭,自然不敢怠慢。
榮祥就守在乾清宮門口,見褚慕白龍行虎步,雄赳赳地走過來,擠眉弄眼地暗中提醒他要小心,皇上正是盛怒之中。
褚慕白不解何意,忐忑地推門而入,小心翼翼。
一個茶盞不由分說地迎面擲過來,帶著凌厲的勁風。
褚慕白側身躲過,一抬手就接住了茶盞。
然後又有書本呼嘯而至,接二連三,劈頭蓋臉,帶著熊熊怒火,褚慕白手裡端著茶盞,丟也不是,端也不是,疲於應對,又不敢還手,身上,頭上結結實實地挨了兩下。
「皇上?」褚慕白愁眉苦臉地央求。
陌孤寒終於消下火氣,停下手,對著褚慕白冷哼一聲:「你還有臉見朕?」
褚慕白不知道陌孤寒的怒氣來自於何處,但是心裡「咯噔」一聲,隱隱約約有了猜測。
「微臣不知道所犯何罪?還請皇上明示。」
陌孤寒原本就余怒未消,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更是惹得他火冒三丈。
「不知道?朕問你,現在宮外是不是流言四起?」
陌孤寒的問話直接印證了褚慕白的猜測。他忙不迭地跪在地上:「謠言止於智者,臣與皇後娘娘謹守禮儀,恪守本分,那些流言絕對都是血口噴人。」
「你果真是知道的?」
褚慕白默然。
「你竟然放之任之,就聽憑他們污衊月華清譽?朕不打你打誰?」
褚慕白愕然抬頭。
陌孤寒一聲冷哼:」朕不相信你,甚至於月華身邊的每一個男人,朕都懷疑他不懷好意,但是朕信得過月華。」
褚慕白一直以來提著的心「噗通」一聲落了地:「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微臣相信,流言自會不攻自破。」
「不攻自破?這些流言明顯是有人別有用心,故意散播出來的,只會愈演愈烈,怎麼可能自己偃旗息鼓。」
褚慕白俯首沉吟片刻,好似終於下定決心一般,仰起臉來:「微臣懇請皇上立即賜婚!」
「賜婚?和誰?」陌孤寒驚訝地挑眉。
褚慕白一咬牙:「誰都可以。」
「誰都可以?」陌孤寒恍然大悟,忍不住啞然失笑,望著褚慕白簡直哭笑不得:「你思忖半晌,就想了一個這樣的餿主意出來?」
褚慕白抿抿唇:「請恕微臣愚鈍。微臣覺得,只有慕白有了家室,才不會繼續給娘娘招惹麻煩。」
陌孤寒用手指著他,吭哧半晌:「你是不是為了朕的皇后,怎樣的犧牲都甘之如飴?以前為了她甘願娶常凌煙,如今又為了她心甘情願地讓朕賜婚。朕若是遂了你的意,那些人正好是大做文章,說朕吃醋了,硬塞個夫人給你,你這純粹是陰朕呢是不是?」
褚慕白也覺得自己的主意委實不太高明:「慕白絕對不敢,只是一時之間無計可施,願意聽皇上吩咐。」
陌孤寒自鼻端輕哼一聲:「你行軍打仗,排兵布陣猶如鬼斧神工,無人能敵,可若是論起這陰謀詭計,你和當年的褚陵川一樣,過於耿直了。偏生,朕吃你的醋,看你不順眼,卻還要升你的官。」
褚慕白一怔,仰起臉:「陞官?」
陌孤寒點點頭,不耐煩地抬手示意他平身:「如今朕也不能給你太高的權位,畢竟你還這樣年輕,朕的底牌沒有了,將來你若是再立戰功,朕就不能封賞了。暫時,就先封你個國舅吧。你陪著月華在褚將軍墓前代朕盡孝,朕很感激。」
國舅只是一個虛名,以往歷朝歷代皆無官職,但也算是皇親國戚,文武百官見了都要恭敬地行個禮。褚慕白本是褚陵川義子,按說不應該有這樣的封號,皇上此舉無異於認同了他的身份。
這些虛名褚慕白不稀罕,倒是能堵眾人悠悠之口,而且那些別有用心的人見陌孤寒對於流言不以為意,也就偃旗息鼓,不再處心積慮地散播了。因此他極痛快地就應下了,謝恩後方才平身。
「此事,顯而易見,那是有人想害你和月華,你還是要刨根究底地查,查清流言出處,對於傷害月華的人,朕向來是睚眥必報。」
「微臣遵命。」
「不過,查找出源頭之後,此事用不著你親自出面,朕這裡還有更合適的人選。」
「誰?」
陌孤寒神神秘秘地邪魅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