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京城。 元旦剛過沒多久,老百姓已經在準備年貨,大街小巷滿是賣對聯、黃歷、燈籠的小攤,糖瓜、干果也擺了出來。 今年春節來得早,22號便是除夕。 “砰!” 一聲悶響在街邊爆起,嚇了行人一跳。一對小情侶回頭,卻是老漢操弄著一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正往袋子里嘩嘩倒爆米花。 “哎,去買點吧,電影院的貴。” 姑娘提議,男孩子自然點頭,一毛錢買了一袋。熱乎乎有些燙手,咬在嘴里又干又脆,先是沒滋味,嚼兩下才有幾分甜冒出來。 倆人膩膩歪歪,來到海淀區的電影院。 高門臉,有臺階,跟俱樂部似的。上下兩層,就一塊銀幕。 倆人到門口,以往都會擺上一排木板,貼著宣傳海報。特別春節前后是旺季,經常一眼看不到頭。 今兒出奇,就一部電影,叫《威警猛龍辣椒妹》。 “這什么破片子啊?” 姑娘不樂意,吧嗒吧嗒跑到售票口,問:“怎么就一部片子?” “你問我我問誰去?” “過幾天有新片么?” “你問我我問誰去?” “嘿,有你這樣說話的么?會特么說人話么?” “少特么特么的,不賣你票!” “行了行了,沒有就不看,走走看錄像去。” 在姑娘發飆之前,男朋友強行拉走。 她走了,工作人員還來勁,扯著脖子吵吵,“小李,再打個電話!區里人都死了?就特么一部電影擱外面掛著,他們不寒磣,我都寒磣!” “大姐,我都打好幾遍了,真沒片啊!” “怎么可能沒有呢?” “還不是3號文件鬧的。” “都特娘吃飽了撐的,改個姥姥!這下好,要丟人一起丟!你再打個電話!” “誒誒。” 小李沒轍。 …… 京城電影發行公司,相當于省級公司,區相當于地級。影院都是國營,由這些公司運行,皆屬于文化部門。 當小李再度打來電話時,海淀區公司的經理老莫也在吵吵。 “還能不能行,有沒有談事的?再不來片子,春節喝西北風啊!特么的不止春節了,以后都得喝西北風!” “不是有幾家制片廠試探么?” “試探頂屁用,他不敢來啊。實在不行,我親自去跟他們談。” “別別,千萬別!” 副手連忙規勸,“正是敏感的時候,上下都在觀望,咱們可不能當出頭鳥。” “那也不能這么僵著!” “僵著也比逞能強,市里都盯著呢,他們不動誰敢動?” 嘖! 老莫糟心,一根一根抽煙,末了拿起電話,撥給市公司,“喂?老林,你們怎么回事?” “哎呀,稍安勿躁。” 那邊傳來一把有點幸災樂禍,有點兩敗俱傷的復雜腔調,“文件不說了么?先跟我們談,談不成再找你們,可現在我們還談著呢……等等吧,等等。” 艸! 老莫掛斷電話,“消極抵抗!消極抵抗!” “行了,全國都這樣,咱們沒辦法,等吧。”副手也無奈。 …… 京城市公司。 總經理也掛斷電話,旁人勸道:“再搞下去,下面該有意見了,是不是……” “是什么?茲事體大,豈能兒戲! 你以為我想這么搞,沒辦法啊!制度一取消,我們優勢就沒了,公司這么多張嘴,靠誰養活?錢還從哪兒來?風險誰承擔?” “可這……” “沒事,我們先觀望一段,實在不行全國行業開個會,再不行我們集體上書。對了,有幾家制片廠來談?” “呃,三家。” “繼續拖著,別談成,也別談不成。這個天不能變!” ………… 1993年的1月5日,廣電下發一紙文件《關于當前深化電影行業機制改革的若干意見》。 1,取消統購統銷,制片廠自行接觸地方發行單位。可通過出售地區發行權、單片承包、票房收分成及代理發行等方式進行經濟結算。 但是,得優先與省級公司談,談不成的,才能跟下級公司談。 2,進口片的引進、發行,仍由中影負責。 3,票價原則放開,具體由各級政府制定。 4,紀錄片、科教片、美術片等,70%仍由中影收購發行。 此番改革的核心,直指統購統銷,別的方面比較緩和,各方利益都考慮到了。 但已然引起軒然大波,數十年的制度一朝消失,很多人就像被剝掉了衣服,赤果果的直面世界,膽戰心驚,怨聲載道。 該份文件,業內稱為3號文件! 老百姓完全不知道電影界已經大地震,他們只奇怪,為啥片子突然稀少起來? 各省幾部爛片來回放,看著就沒興趣。越沒興趣,就越往錄像廳里鉆,越鉆電影院越沒人。 影院急著要片,往縣、市里逼,縣市又追問省里,省里不主動,不積極。 某些有實力的市級公司想干一票,又顧忌上頭,不敢輕易出手,于是便形成這種僵持局面。 …… “我們手里壓三部電影了,去年下半年拍完,一直沒報審,就等著您改革。 結果倒好,我們廠也成立發行科了,也派人去談了。人家行不行不給準話,就耗著你,跟下面談吧,他們也不敢答應。 您說這怎么辦啊?” “別著急。改革沒有一蹴而就,都是慢慢來。我們再觀察一段時間,你們放心,我們有應對措施。” “那就好,那就好。” 田領導親自把老頭送出去,這老頭七十多歲了,千里迢迢過來求助。 剛送走,另家制片廠代表也申請見面,跟著制片人協會也來人。好容易都安撫了,田領導獨坐桌前,嘆了口氣。 這些發行公司的強烈抵制,他早有準備。但這種明明改革了就是好事,偏有人不讓你做的心情,著實憋悶。 “……” 他想了想,操起電話,道:“喂?老成,《獅王爭霸》怎么樣?” “一切順利?” “馬上拍完了?哦好好。” 掛斷,又撥了個號。 “喂?請幫我找許非。” “您是哪位?” “我姓田。” 那邊忽然發出異響,好像很慌亂:“您好,許總出國了,春節后回來。他交代過,您如果打電話,我可以幫您記錄,然后立即傳達給他。” “出國了?” 田領導一愣,春節后回來也不耽誤,遂沒在意,“沒關系,我到時再找他。” 放下電話,他又獨坐了一會,浸淫官場多年的心境,竟也有些熱血沸騰。 這是一場仗,大仗! 頂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