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一個備受期待的夜晚。 當《天氣預報》結束之后,有電視機的京城家庭,幾乎都做了同一件事——轉到京臺頻道。 這里有高級知識分子,有學生,有公務員,有媒體人員,有普通工人。他們都具備一個特點,《胡同人家》的死忠粉。 “媽,快點的!” “來了來了!” 于佳佳蜷在沙發上喊,老爸早早就位,老媽拿著毛線鉤針過來,織著一件新毛衣。 她見此情此景,有點感慨,“過的真快啊,去年也這么著,足足坐了二十天。” “不一樣,去年夏天播的,今年還能趕上春節呢。” “哎,今年一月播有說道么?”老爸問。 “配合過年氣氛吧,不太清楚……” 于佳佳嗑著瓜子,確實不太了解,忽地叫道:“開始了!開始了!” 只見屏幕上出現一行預告:下面請欣賞42集電視連續劇,《胡同人家》第二部。跟著畫面一黑,又一亮,熟悉的音樂,熟悉的片頭出現。 在電視機前的所有觀眾,不自覺的都生出一股暖意,就像跟一個老友久別重逢,特親。 片頭過后,同樣是熟悉的字體: 第一集無題(上) 本集編劇:梁左 “這片名什么意思啊?”老媽奇怪。 “字面意思,就是不知道取什么題目。” 于佳佳也疑惑,明顯搞事情啊,梁左如今炙手可熱,公認的大才子,還至于用這種手段搞穿鑿? 帶著不解,第一集開始。 先是在一個大廳里,舞臺燈光輝煌,主持人宣布,“下面有請,第1屆金鴨獎最佳男演員獲得者,白奮斗!” “嘩嘩嘩!” 伴著熱烈的掌聲,葛尤穿著西裝上臺,人模狗樣,接過一只專門訂制的鴨狀獎杯。 底下噼里啪啦,攝像頭亂閃。 這貨心潮滾滾,熱淚漣漣,五官擰在一起抽動,聲音高亢,“今天,我能站在這里,首先要感謝我的,母親!” “鵝鵝鵝!” 老媽的獨特笑聲又出現了,“葛尤太逗了,站在那兒我就想樂。” “跟陳小二還不一樣,他是越正經越逗。”老爸附和。 經過第一部的熏陶,觀眾都會看了,節奏同步。不用說,這肯定是場夢。 這段戲是全劇花費最大的,租了個大廳,請了三十多位群演,就為了一分鐘的效果。果然,隨著哈利路亞的音樂響起,葛尤的表情達到了高潮,宛如升天。 “嘿,嘿嘿!” 畫面一轉,丫靠著板車睡覺呢,邊做夢邊傻笑,神態猥瑣。 “唔!” 葛尤忽覺有人拉扯自己,不情愿的睜開眼,猛地一激靈,一個粉嫩嫩的小女孩,勉強站立,小手正扯著自己衣服。 “……” 鏡頭拉遠,倆人對視了一會,葛尤東張西望,狐疑道:“這不是第一部啊?” “噗!” 于佳佳噴出一顆瓜子,頓時想起上部開頭的白奮斗和狗。 這種自我吐槽的手法,類似于彩蛋,創作者皮一下。不能多用,多用就出戲了。 “哎,這小孩真好看。” “白白嫩嫩的,大眼睛,長大肯定也好。” 老爸老媽的關注點明顯不同,楊壽天小時候的顏值也確實出色。 卻說白奮斗撿了個孩子,帶回大雜院。 陶蓓正為對白奮斗生出好感而煩惱,她覺著自己一模特,要啥有啥,怎么偏偏對他有好感呢? 幾個人在院里聊婚姻觀,于蘭姑和張秋梅特通透,一個有自己的幸福,一個有自己的生活。 反倒沒對象的西葫蘆,純理論專家,嘆道:“我覺得吧,好的婚姻就像冬天穿件大棉襖,行動不方便,但暖和。壞的婚姻就像夏天穿件大棉襖,不僅不方便,還……哇呀!” 他嚇得一蹦,葛尤橫抱著孩子,跟搬袋白面似的入鏡。 所有人瞪大眼睛,劉貝下意識酸了一句:“喲,哪來的孩子?外面小情人兒的?” “我倒想有,怎奈赤膽忠心,經得起考驗。” 葛尤湊過去,“剛在道上撿的,不像走丟,我先領回來了,一會去派出所問問。” “哪有你這么抱孩子的,給我。” 姜黎黎看不過去,她手法就專業多了,一手托住屁股,一手扶著后背,這樣最穩當。 劉貝斜了一眼,嗤道:“真撿的假撿的啊?俗話說得好,男人有錢就變壞。你這街頭文化產業越做越大,保不齊就珠胎暗結,親生的說成撿的,變著法再生個兒子。” “哈,這句好!” 于佳佳早備好了對話集,刷刷寫上一筆。 男人有錢就變壞嘛,很多年后才冒出來的。每人寫單集劇本,然后一塊研究,許非就給加了不少梗,被稱為行走的名言警句庫。 她這句還沒寫好,就聽葛尤接道:“你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我能理解,但也不能不顧科學吧?你瞅瞅她什么樣,我什么樣,她媽得多大的DNA才能把我滅了? 再者說,我生女兒就生女兒,我們家又沒皇位,用不著帶把的。” 得! 看到此為止,于佳佳徹底放心,還是那個味兒。 ………… 飯店內,一幫大佬也在看。 關注點自然不同,觀眾看逗樂,他們看創作思路。就是這集想講什么,用什么樣的方式去講。 所以他們更在意最后那句話,“我生女兒就生女兒,我們家又沒皇位,用不著帶把的。” “這是講重男輕女的吧?” “父母要兒子,就把女兒扔了。” “還是窮,沒錢沒勢,養不了倆。” “有錢有勢也不成,政策抓的緊,后面可能有表現。” 嘖!許非豎了根大拇指,“心悅誠服。” “是你這本子好,沒廢話,有鋪墊,這樣才能琢磨。你要是爛戲,想琢磨都無從下手,那怎么說的來著?”老馬道。 “辣眼睛!” 劉震云顯然是忠實觀眾。 “哈哈,對,辣眼睛!” 幾人一樂,心里沒怎么在意。 人家搞嚴肅文學的,寫的人性、思想深了去了,胡同有內涵,但沒到讓他們驚詫的程度。 白奮斗把孩子帶回來,一幫人開始研究。 “說不定被爹娘給扔了,是個棄嬰。這要是讓人販子撿著,準保給人當童養媳去了。” “給兒子娶媳婦比天都大,有錢找合法的,沒錢找違法的。” “女的帶著七個孩子改嫁,那男的也窮,但愿意養活,條件就是你得給我生兒子。后來又生了倆,還是閨女。” 果然,主題愈發清晰,就是講重男輕女的。 莫言等人看了一會兒,轉過頭繼續吃喝,有一搭沒一搭的聽著。 到了第二集,謝元和方清卓出場。 劇里沒刻意講明,但從倆人的化妝上,女的顯大,低眉順眼,暗示她便是現代童養媳。 “警察同志,你要是早點進來,我也不至于挨頓打……” 謝元被揍的鼻青臉腫,捂著腮幫子哎喲。 許非演的警察一臉嚴肅,問:“看看,這是不是你們孩子?” “是是!” 方清卓忙道,被丈夫盯了一眼,馬上搖頭,“不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 “……” 倆人不知如何回答,小姑娘忽然跑過去,脆生生喊:“爸爸,媽媽!” “妞兒!” 方清卓一把摟在懷里,畢竟還心疼。 小姑娘在媽媽跟前呆了一會,又過去找爸爸。 謝元一扒拉,往那邊躲,“別叫俺,你這個賠錢貨,丫頭都是賠錢貨……” “爸爸!” “別叫俺,別叫俺!” “爸爸!” 莫言聽著聽著,忍不住又扭頭看。蘇童也側過身子,劉恒的椅子都掉了個個。 只見謝元滑稽的像只猴子,甚至蹲到了沙發上,恨不能再往里擠擠,“咋還把你找著咧,找你干啥咧,你弟咋辦?你弟咋辦?” “別叫俺!春花,快把她領走!” “你等會兒……” 警察止住方清卓,把孩子攬到跟前,問:“你們有倆孩子?” “沒有沒有!” “那什么叫她弟咋辦?” “同志,是這么回似……” 謝元重新坐好,比劃著雙手道:“俺們結婚六七年咧,一直莫孩子。好容易她肚子有動靜,不想是個女娃娃。女娃娃哪行咧,得生男娃! 我就帶她來京城打工,順便看看病。” “看病?” “得看!要是莫病,咋就生不出個男娃?” 謝元從里懷兜里摸出一張紙,“你瞅瞅,這是俺弄到的偏方,能生兒子。” “所以你就把女兒扔掉了?” “也不是故意扔的,走散咧,走散咧。” 謝元小心翼翼的把偏方揣好,拍拍口袋,仿佛說了句“喝水吃飯”一樣的話。 “艸!” 飯店老板先忍不住了,“我要是碰著這號人,揍死丫的!” “這號人多了,你揍得過來么?” “唉,拍的真好,跟第一部一個味兒,就是題材沉重了點。” “這叫上來先表明態度,免得一群老干部又說不深刻,第一集也挺逗樂的。” 另桌的食客聊上了,而且都懂。 “……” 劉恒皺著眉,問:“他這樣不犯法么?” “有規定,遺棄孩子的,還得情節惡劣的,五年以下。” 許非夾了口菜,解釋道:“一般情況都不會量刑。如果量刑了,孩子父母抓進去,那更沒人養,以教導訓誡為主。而且人家死不承認,就說走丟了,你心里明白也沒辦法。” 劉震云嘆道:“我倒能寫出來,效果不一樣。那個演員,謝元是吧?演的太好了,蹲沙發那段絕了。” “意思表達很清楚,戲里沒說,但琢磨琢磨,就是基本國策鬧的。” “分寸掌握的好,再露一點就過了。” “影視藝術跟文字真的不一樣,電視劇有搞頭。” 大家紛紛感嘆,看向那個年輕人,好像才發現似的又驚訝于他的年紀,果真不同凡響。 這才叫顧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