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場產品發布會驚呆了的顯然不只是國內消費者。

現場的視頻，早已經通過華威官網以及合作媒體平台的直播渠道，傳播到了世界各地每一個通網的角落。

人們在驚訝於碳基晶元居然是真的，陸教授竟然不是在和他們開玩笑的時候，也不禁不約而同的回想起來，前段時間那篇被IEEE撤稿的論文。

顯然，那篇論文中的數據並沒有任何誇張之處，甚至可以說相當保守了。

一時間，IEEE的立場瞬間尷尬了起來。

將一篇正確的論文從頂會上撤稿，並且抹黑為學術欺騙，這種行為不但違背了學術自由的原則，本身就是一種學術欺騙的體現。

如果這是IEEE高層一致同意的結果，這場撤稿風波造成的後續影響，對於IEEE在電子領域……乃至包括計算機、電氣工程等等一系列涵蓋領域的聲譽，都將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燕大、水木等華國國內諸多高校，已經有超過十數名教授、學者，宣布退出IEEE組織，並且強烈譴責了這種嚴重違背學術自由精神的行為。

而與此同時，華科院文獻情報中心也很快做出了反應，以「學術腐敗」、「有失水準」等等多個理由，將IEEE期刊的分區評級下調了一個等級。

即便IEEE迅速展開了公關，對這個事情進行了澄清，搬出了「撤稿是國際集成電路設計與工藝會議組織委員會根據美國法律做出的裁定」、「屬於委員會主任的個人行為」、「暫時撤稿並非永久撤稿」、「將嚴肅徹查背後可能存在黑幕交易」等等一系列不只是毫無邏輯、甚至讓人有些想笑的理由，也已經於事無補了。

被撤掉的論文不可能再重新放上去。

別說是他們做不出來這種把吐出來的東西再吃回去的事情，陸舟這邊也根本不可能答應……

……

其實相比起那些指使他們去做這些事情的人來說，IEEE還算是幸運的了。

畢竟，即便他們面臨著創刊以來最嚴重的一次聲譽危機，公信力和影響力雙雙受挫，也還遠遠沒有到面對生死存亡的那一步。

然而對於那些指使他們去撤掉那篇稿子的半導體行業聯盟來說，他們才是真正的被逼到了生死存亡的懸崖邊上。

高通總部。

董事長辦公室里。

在看過的那場發布會的視頻之後，一群高管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商量了半天也沒商量出來什麼好的主意。

「……現在唯一的辦法只能是遊說國會，以國家安全的名義立法不承認他們的專利，並且要求我們的盟友——」

聽到自己秘書提出的提議，雅各布鼻子都差點氣歪了，唾沫星子橫飛地怒喝道。

「你瘋了嗎？國會腦子有坑才會在這種提案上投贊同票！何況這麼搞傷害的到底是誰的利益？」

被這恐怖的氣勢震懾，那秘書下意識的閉上了嘴，戰戰兢兢不敢說話。

「法克！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面對董事長的這聲咆哮，辦公室里一片死一樣的沉默。

不只是雅各布想知道。

誰都想知道，他們現在到底應該怎麼辦。

然而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他們所面臨的局面幾乎是無解的。在碳基晶元這種革新性技術的面前，他們手中的硅基晶元就像一艘隨時可能沉沒的巨輪，他們引以為豪的圍繞著硅基晶元建立的生態，在華威已經展現出來的野心面前也是根本不堪一擊。

事實上，主動研究碳基晶元技術，或許是一個不錯的思路。

然而，這其中的困難，遠遠沒有這句話說起來那麼簡單。

至少就陸教授刊登在《未來》上的那篇論文來看，這種碳基晶元採用的是一種前綴為「SG」系列的石墨烯材料，也就是被用在可控聚變超導磁體線圈上的那種材料的一種呈現半導體特性的改進型。

然而到目前為止，別說是碳基晶元了，就連SG材料他們都沒有找到很好的工業化合成方法，加利福尼亞的那座尚未竣工的聚變電站的超導磁體，靠的同時從華國進口的SG材料做的。

即便站在這裡的所有人都相信，最終他們也會掌握這項技術，但這一天還需要多久，誰的心裡都無法給出一個哪怕是估計出來的日期。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沉默被打破了。

一直抱著雙臂靠在桌子旁邊思索著的總工程師德里克·瓦克夫，忽然開口道：「事實上，碳基晶元對我們業務的衝擊，相對來說應該是最小的。」

雅各布陰沉著臉說道：「這個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眾所周知，高通最賺錢的部門是法務部門，本身並不生產晶元的他們，至少不用像英特爾、三星、台積電那些一手搞研發、一手搞生產的企業一樣，頭疼該如何淘汰那些很快就要變的一文不值的落後產能。

但就算這樣又如何？

他們在通訊領域的專利或許還能撐一段時間，但接下來呢？

隨著晶元技術的更新換代，通訊技術遲早也會跟上，等到他們的晶元在全領域鋪開，他所擔心的每一件事情都是一定會發生的。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看著面色陰沉的雅各布，瓦克夫頓了頓繼續說，「我的意思是，如果碳基晶元真的是未來，那為什麼我們要抗拒他？」

「他們要用三年的時間讓龍騰晶元在下游產業鏈遍地開花，但換個思路想我們還有三年的時間做出業務調整。」

雅各布眉頭微微皺起，那表情像是似乎想到了些什麼，但又有些拿不定主意，於是沉聲道。

「……你的意思是？」

「我們也許可以和那些華國人私下裡談談。」

瓦克夫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我的意思當然不是投降，只是這麼大一個市場，華威不可能全部吃下來。他們就算……就算有一整個國家的支持也不可能。如果真的硬碰硬，這會是一場持久戰，也許我們最終會輸，他們也討不到太多好處。」

貿易的原則是互利共贏，一顆大樹沒有枝葉是活不下去的，哪怕它正在努力展示自己的強勢，將所有人能想到的領域都涵蓋了進去。

但，依然有那些他們沒有提到，也無暇顧及的角落。

1+8+n的戰略，只有1+8的部分是華威的核心業務，至於n的部分則是應該由整個生態中的其他組成部分去完成的，如此才能形成一個良好的生態系統。

事實上，那場產品發布會在展示他們的強勢的同時，也正是在向業界暗示這一點。

雖然不願承認這點，但現在他們活下去的最佳選擇，就是放棄這場這在走向終局的遊戲，將剩下的棋子儘可能地投入到下一場棋盤。

雖然適應他們的規則可能會花費不小的精力以及代價，但如果他們不這麼做的話，繼續抱著傳統碳基晶元這棵正在枯死的大樹，遲早被時代給埋葬……

已經猜到瓦克夫打算說什麼了，雅各布的眼神有些閃爍。

「……你讓我私下裡去和華威接觸？這可是對行業聯盟的背叛。」

見雅各布將皮球踢給了自己，瓦克夫嘆了口氣繼續說。

「得了吧，我親愛的雅各布先生，你認為在看了那場產品發布會之後，我們的那些表面盟友們還能按捺的住嗎？就算我們的老朋友英特爾，一次把他們的牙膏全部擠完，也不可能打敗我們的對手。與其和他們在一條船上溺死，不如早做其他打算。」

「何況我聽說，斯萬那個老狐狸就在發布會的現場！為什麼整個半導體行業單獨邀請了他們？只是為了和行業巨頭下個馬威嗎？還是說您也收到了邀請，只是沒有去？」

瓦克夫的話音落下之後，公司里的空氣安靜了許久。

見雅各布沒有回應自己的問題，瓦克夫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於是也不著急，就這麼站在一旁安靜的等待著。

他相信，自己能看見的東西，這位董事長先生也一定看見了。

只是，想要下定這個決心，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良久的沉默之後，雅各布終於低下了他那高貴的額頭，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瓦克夫心中終於如釋重負的鬆了口氣，但在背過身走向門口的時候，卻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幽幽嘆息。

聯盟已經瓦解了。

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做出這個艱難的決定很不容易，但他不想看著自己半生的心血就這麼付之東流。

只要能生存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